傾杯樂·皓月初圓

譯文

銀白色的月亮剛剛變圓，暮云飄散開來，夜色明亮如晴朗的白天，漸漸消盡。殘酒醺醺態(tài)。站在高樓望遠方，涼風(fēng)從衣襟袖管處鉆進身體。追憶往事舊怨，我靠著欄桿想了很久。為什么我能以嫵媚的容貌和嬌艷的體態(tài)，自甘寂寞？如此朝思暮想，任憑自己就這樣白白消瘦下去。

從頭到尾細細思量，誰能幫助我剖析呢？分別時你說還會再回來，因為你的心牽掛著我，就以一年時間為期限，即使今后偷眼看別人，也絕不忍心覷覦花柳女子?？上О装坠钾摿诉@良辰美景，你離開后我再也沒有稍微舒展一下雙眉，開口說一句話。問什么時候能與你相見，能像從前那樣深深相愛。

注釋

傾杯樂：唐教坊曲名，后用作詞牌名?！稑犯s錄》云：“《傾杯樂》，宣宗喜吹蘆管，自制此曲?！币姟端问贰分尽氛叨邔m調(diào)，柳永《樂章集》注“宮調(diào)七”。一名《古傾杯》，亦名《傾杯》。

皓月：銀白色的月亮。初圓：剛剛由缺變圓。

醺醺：酒醉的樣子。漸消盡，醺醺殘酒：晚飯時所喝的酒到了此時酒勁兒已經(jīng)漸漸地消退了。

危閣迥：登上高閣遠望。迥：遠。此處指看得遠。涼生襟袖：涼風(fēng)由衣襟袖管處鉆進身體，使人感到?jīng)鲆?。從此句看來，作者所寫?dāng)是八月中秋之夜，秋夜之涼襲體生寒。

追舊事：追憶以前的事。

一晌：一頓飯的時間，指在很短時間內(nèi)所發(fā)生的事。憑欄久：手扶欄桿想得很久。

媚容艷態(tài)：嫵媚的容貌和嬌艷的體態(tài)。

抵死孤歡偶：偏偏是孤獨一人。抵死：到死，堅決之意。孤歡偶：缺少伴侶。

朝思暮想：無時不在思念。恁：這樣。自家空恁添清瘦：自己白白地這樣消瘦下去。

算到頭：從頭往后細細地回想。伸剖：剖析。誰與伸剖：誰能給我剖析。

向道：臨道。向：往昔，指游人與此妓別離之時。

為伊牽系：因為牽掛著你。度歲經(jīng)年：以一年的時間為期。

覷（qù）：看，偷看，窺探。偷眼覷：偷著看。覷花柳：看妓女?；褐讣伺?。

未曾略展雙眉暫開口：愁眉不展，無心說話。自分別之后因悲苦思念眉頭總是皺著的，從來沒有稍微舒展一下雙眉。暫開口：第一次開口。

深憐痛惜：深切地相憐相惜。

　　此詞具體創(chuàng)作年代暫不可考。觀此詞內(nèi)容，應(yīng)該是柳永想念家鄉(xiāng)的妻子的時候創(chuàng)作的，而柳永的此類作品都是寫于游歷江淮期間，此詞應(yīng)該也是作于這個時候。

　　柳永詞多以女性為主要描寫對象，尤其以描寫青樓煙花女子見長，在描述這個群體的心理活動和內(nèi)心情感上，柳永可謂無人能及。此詞是一首描寫青樓妓女情感的代表作。

　　這首詞通過對女主人公的月下內(nèi)心獨白的細致刻畫，有層次的展現(xiàn)了一位風(fēng)塵女子對自己戀人刻骨銘心的相思，細膩逼真，旖旎近情。

　　詞的上片寫女主人公月夜的相思?！梆┰鲁鯃A，暮云飄散，分明夜色如晴晝。”詞以描寫月色開篇，明月初生，暮云散去，月光皎潔使夜晚如同白天一樣。這樣的景色描寫，透著襲人的清寒氣，雖寥寥數(shù)語，卻寫的情景交融，為全詞營造了一種濃郁的抒情氛圍。女主人公難以忍受離別的痛苦，借酒澆愁，以致于“醺醺”而醉。時間慢慢的過去了，窗外已是云散月圓，夜色如晝。月的或缺或圓，好比人生的聚合離散。天上“皓月初圓”了，女主人公卻仍然是孤身一人！“殘酒”漸漸“消盡”了，登上高樓，女主人公癡癡地看著遠方?！拔ｉw迥、涼生襟袖?！备咛幉粍俸?，加之冷月當(dāng)空，危樓獨倚，令人身心俱冷，女主人公不禁思緒萬千，難以平靜。接下來，詞作轉(zhuǎn)筆以白描的方式寫她的月下之思?！白放f事、一晌憑闌久。”概括了她對往事的追憶?！耙簧巍焙汀熬谩眱蓚€看似矛盾的詞，正表現(xiàn)了她對往事長久的縈念和對感情的執(zhí)著。至此，詞作并沒有沿著這一思路走下去，而是又突然一轉(zhuǎn)，以女主人公自我忖度的反詰句，更進一步的表達了她對愛情的忠貞?！懊娜萜G態(tài)”是形容自己容貌美麗，冠以“如何”二字，以反詰的語氣，說明她的美貌盡可以贏得其他追求者的愛慕，她也盡可以與別人相依相伴，但她卻偏偏選擇了孤獨，任憑自己朝思暮想，因思念之切而日漸消瘦。這就將她內(nèi)心深處的情思，含蓄而曲折的揭示了出來。大有“曾經(jīng)滄海難為水，除卻巫山不是云”之感。

　　詞的下片承接著上片的愁緒而來，繼續(xù)集中筆力刻畫女主人的離愁別緒，展現(xiàn)她豐富的內(nèi)心世界，不過卻由回憶轉(zhuǎn)為了現(xiàn)實。換頭句“算到頭、誰與伸剖?！背猩蠁⑾拢瑢⑸舷缕星榈陌l(fā)展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她朝思暮想，以致于自己“空恁添清瘦”，到頭來能向誰訴說呢？接下來，詞作扣住“伸剖”二字，通過女主人公的三段內(nèi)心獨白，抒寫她的無限深情。

　　在分別的漫長歲月中，她在忍受著相思的煎熬！竟然連窗外的春色都不敢偷看一眼，因為嬌艷的春花、嫩綠的楊柳也會觸動她的相思，這樣一來，而今孤獨一人苦熬歲月的日子就愈加難過了。

　　正是因為愁腸百結(jié)，所以辜負了眼前的良辰美景，她從未略微地舒展眉頭！“可惜恁”三個字，表嘆惋語氣，更深一層地表現(xiàn)了她的用情之深，思念之苦，正是“此去經(jīng)年，應(yīng)是良辰好景虛設(shè)，便縱有千種風(fēng)情，更與何人說！”（柳永《雨霖鈴》）

　　女主人公盼望著有代為“伸剖”的人向“伊”發(fā)問，何時才能重新相聚?！皢柹鯐r與你，深憐痛惜還依舊?！边@來自她心靈深處的呼喚，帶著渴望，帶著期待，也帶著幾許迷惘和感傷。

　　以上三段內(nèi)心獨白，也正是渴望向心上人“伸剖”的話語。

　　這首詞從幾個方面細致描寫了歌伎細膩的內(nèi)心活動，筆法婉曲多變。詞的開始使用白描的手法描寫?zhàn)嵉脑律?，渲染了一個明凈的氛圍。繼而用大段的篇幅反復(fù)描寫與情人一別之后的相思：由久久憑欄到朝思暮想，從空添清瘦到無人訴說，從分別以來的思念到今天的不敢覷花柳，從辜負良辰美景到渴望重逢，迂回曲折而又層層深入地揭示了人物豐富而復(fù)雜的內(nèi)心世界，表現(xiàn)了女主人公對愛情的執(zhí)著追求。這正如周濟在《介存齋論詞雜著》中所言：柳永的詞“鋪敘委婉，言近意遠，森秀幽淡之趣在骨”。

　　柳永其間還使用了許多當(dāng)時的口語，如“抵死”、“算到頭”、“自家空恁”等，歷來封建正統(tǒng)文人都對這些有所詬病。其實柳永以俚語俗語描寫下層市民的生活面貌，正是他對詞的發(fā)展做出的巨大貢獻。而且這首詞中，體現(xiàn)出柳永對處于社會底層的歌妓有著很深的了解，并懷有深切的同情的。

　　柳永詞以鋪敘感情見長，此詞下片即是典型代表，雖然是簡單陳述”相思“之情。卻能一層層鋪敘遞進，將人物心理的各個層面都淋漓精致地展現(xiàn)出來，可謂纏綿悱惻，凄楚動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