聞黃鸝。 倦聞子規朝暮聲,不意忽有黃鸝鳴。一聲夢斷楚江曲,滿眼故園春意生。目極千里無山河,麥芒際天搖清波。王畿優本少賦役,務閑酒熟饒經過。此時晴煙最深處,舍南巷北遙相語。翻日迥度昆明飛,凌風邪看細柳翥。我今誤落千萬山,身同傖人不思還。鄉禽何事亦來此,令我生心憶桑梓。閉聲回翅歸務速,西林紫椹行當熟。
酬王二十舍人雪中見寄。 三日柴門擁不開,階平庭滿白皚皚。今朝蹋作瓊瑤跡,為有詩從鳳沼來。
離觴不醉至驛卻寄相送諸公。 無限居人送獨醒,可憐寂寞到長亭。荊州不遇高陽侶,一夜春寒滿下廳。
君子病無乎內而飾乎外,有乎內而不飾乎外者。無乎內而飾乎外,則是設覆為阱也,禍孰大焉;有乎內而不飾乎外,則是焚梓毀璞也,詬孰甚焉!于是有切磋琢磨、鏃礪栝羽之道,圣人以為重。豆盧生,內之有者也,余是以好之,而欲其遂焉。而恒以幼孤羸餒為懼,恤恤焉游諸侯求給乎是,是固所以有乎內者也。然而不克專志于學,飾乎外者未大,吾愿子以《詩》、《禮》為冠屨,以《春秋》為襟帶,以圖史為佩服,瑯乎璆璜沖牙之響發焉,煌乎山龍華蟲之采列焉,則揖讓周旋乎宗廟朝廷斯可也。惜乎余無祿食于世,不克稱其欲,成其志,而姑欲其速反也,故詩而序云。
送豆盧膺秀才南游序。 君子病無乎內而飾乎外,有乎內而不飾乎外者。無乎內而飾乎外,則是設覆為阱也,禍孰大焉;有乎內而不飾乎外,則是焚梓毀璞也,詬孰甚焉!于是有切磋琢磨、鏃礪栝羽之道,圣人以為重。豆盧生,內之有者也,余是以好之,而欲其遂焉。而恒以幼孤羸餒為懼,恤恤焉游諸侯求給乎是,是固所以有乎內者也。然而不克專志于學,飾乎外者未大,吾愿子以《詩》、《禮》為冠屨,以《春秋》為襟帶,以圖史為佩服,瑯乎璆璜沖牙之響發焉,煌乎山龍華蟲之采列焉,則揖讓周旋乎宗廟朝廷斯可也。惜乎余無祿食于世,不克稱其欲,成其志,而姑欲其速反也,故詩而序云。
河東薛存義將行,柳子載肉于俎,崇酒於觴,追而送之江滸,飲食之。且告曰:“凡吏于土者,若知其職乎?蓋民之役,非以役民而已也。凡民之食于土者,出其什一傭乎吏,使司平于我也。今我受其直,怠其事者,天下皆然。豈惟怠之,又從而盜之。向使傭一夫于家,受若值,怠若事,又盜若貨器,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。以今天下多類此,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者,何哉?勢不同也。勢不同而理同,如吾民何?有達于理者,得不恐而畏乎!”
存義假令零陵二年矣。早作而夜思,勤力而勞心;訟者平,賦者均,老弱無懷詐暴憎。其為不虛取直也的矣,其知恐而畏也審矣。
送薛存義序。 河東薛存義將行,柳子載肉于俎,崇酒於觴,追而送之江滸,飲食之。且告曰:“凡吏于土者,若知其職乎?蓋民之役,非以役民而已也。凡民之食于土者,出其什一傭乎吏,使司平于我也。今我受其直,怠其事者,天下皆然。豈惟怠之,又從而盜之。向使傭一夫于家,受若值,怠若事,又盜若貨器,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。以今天下多類此,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者,何哉?勢不同也。勢不同而理同,如吾民何?有達于理者,得不恐而畏乎!” 存義假令零陵二年矣。早作而夜思,勤力而勞心;訟者平,賦者均,老弱無懷詐暴憎。其為不虛取直也的矣,其知恐而畏也審矣?! ∥豳v且辱,不得與考績幽明之說;于其往也,故賞以酒肉而重之以辭。
別舍弟宗一。 零落殘魂倍黯然,雙垂別淚越江邊。一身去國六千里,萬死投荒十二年。桂嶺瘴來云似墨,洞庭春盡水如天。欲知此后相思夢,長在荊門郢樹煙。
始得西山宴游記
自余為僇人,居是州。恒惴慄。時隙也,則施施而行,漫漫而游。日與其徒上高山,入深林,窮回溪,幽泉怪石,無遠不到。到則披草而坐,傾壺而醉。醉則更相枕以臥,臥而夢。意有所極,夢亦同趣。覺而起,起而歸。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者,皆我有也,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。
永州八記。 始得西山宴游記 自余為僇人,居是州。恒惴慄。時隙也,則施施而行,漫漫而游。日與其徒上高山,入深林,窮回溪,幽泉怪石,無遠不到。到則披草而坐,傾壺而醉。醉則更相枕以臥,臥而夢。意有所極,夢亦同趣。覺而起,起而歸。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者,皆我有也,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?! 〗衲昃旁露巳?,因坐法華西亭,望西山,始指異之。遂命仆人過湘江,緣染溪,斫榛莽,焚茅茷,窮山之高而上。攀援而登,箕踞而遨,則凡數州之土壤,皆在衽席之下。其高下之勢,岈然洼然,若垤若穴,尺寸千里,攢蹙累積,莫得遁隱??M青繚白,外與天際,四望如一。然后知是山之特立,不與培塿為類,悠悠乎與顥氣俱,而莫得其涯;洋洋乎與造物者游,而不知其所窮。引觴滿酌,頹然就醉,不知日之入。蒼然暮色,自遠而至,至無所見,而猶不欲歸。心凝形釋,與萬化冥合。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,游于是乎始,故為之文以志。是歲,元和四年也。鉆鉧潭記 鉆鉧潭,在西山西。其始蓋冉水自南奔注,抵山石,屈折東流;其顛委勢峻,蕩擊益暴,嚙其涯,故旁廣而中深,畢至石乃止;流沫成輪,然后徐行。其清而平者,且十畝。有樹環焉,有泉懸焉?! ∑渖嫌芯诱?,以予之亟游也,一旦款門來告曰:“不勝官租、私券之委積,既芟山而更居,愿以潭上田貿財以緩禍?!薄 ∮铇范缙溲?。則崇其臺,延其檻,行其泉于高者而墜之潭,有聲潀然。尤與中秋觀月為宜,于以見天之高,氣之迥。孰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者,非茲潭也歟?鉆鉧潭西小丘記 得西山后八日,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,有得鉆鉧潭。潭西二十五步,當湍而浚者為魚梁。梁之上有丘焉,生竹樹。其石之突怒偃蹇,負土而出,爭為奇狀者,殆不可數。其嵚然相累而下者,若牛馬之飲于溪;其沖然角列而上者,若熊羆之登于山。丘之小不能一畝,可以籠而有之。問其主,曰:“唐氏之棄地,貨而不售?!眴柶鋬r,曰:“止四百?!庇鄳z而售之。李深源、元克已時同游,皆大喜,出自意外。即更取器用,鏟刈穢草,伐去惡木,烈火而焚之。嘉木立,美竹露。奇石顯。由其中以望,則山之高,云之浮,溪之流,鳥獸之遨游,舉熙熙然回巧獻技,以效茲丘之下。枕席而臥,則清冷冷狀與目謀,瀯瀯之聲與耳謀,悠然而虛者與神謀,淵然而靜者與心謀。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,雖古好古之士,或未能至焉?! ∴?!以茲丘之勝,致之灃、鎬、、杜,則貴游之士爭買者,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。今棄是州也,農夫漁父過而陋之,賈四百,連歲不能售。而我與深源、克已獨喜得之,是其果有遭乎!書于石,所以賀茲丘之遭也。至小丘西小石潭記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,隔篁竹,聞水聲,如鳴佩環,心樂之。伐竹取道,下見小潭,水尤清冽。全石以為底,近岸,卷石底以出,為坻,為嶼,為嵁,為巖。青樹翠蔓,蒙絡搖綴,參差披拂?! √吨恤~可百許頭,皆若空游無所依。日光下澈,影布石上,佁然不動;俶爾遠逝,往來翕忽,似與游者相樂?! √段髂隙?,斗折蛇行,明滅可見。其岸勢犬牙差互,不可知其源?! ∽渡?,四面竹樹環合,寂寥無人,凄神寒骨,悄愴幽邃。以其境過清,不可久居,乃記之而去?! ⊥握撸簠俏淞?,龔古,余弟宗玄。隸而從者,崔氏二小生:曰恕己,曰奉壹。袁家渴記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,山水之可取者五,莫若鉆鉧潭。由溪口而西,陸行,可取者八九,莫若西山。由朝陽巖東南水行,至蕪江,可取者三,莫若袁家渴。皆永中幽麗奇處也?! 〕街g方言,謂水之反流為“渴”??噬吓c南館高嶂合,下與百家瀨合。其中重洲小溪,澄潭淺渚,間廁曲折,平者深墨,峻者沸白。舟行若窮,忽而無際?! ∮行∩匠鏊?,皆美石,上生青叢,冬夏常蔚然。其旁多巖詞,其下多白礫,其樹多楓柟石楠,樟柚,草則蘭芷。又有奇卉,類合歡而蔓生,轇轕水石?! ∶匡L自四山而下,振動大木,掩苒眾草,紛紅駭綠,蓊葧香氣,沖濤旋瀨,退貯溪谷,搖飃葳蕤,與時推移。其大都如此,余無以窮其狀?! ∮乐宋磭L游焉,余得之不敢專焉,出而傳于世。其地主袁氏。故以名焉。石渠記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,得石渠,民橋其上。有泉幽幽然,其鳴乍大乍細。渠之廣或咫尺,或倍尺,其長可十許步。其流抵大石,伏出其下。踰石而往,有石泓,昌蒲被之,青鮮環周。又折西行,旁陷巖石下,北墮小潭。潭幅員減百尺,清深多倏魚。又北曲行紆余,睨若無窮,然卒入于渴。其側皆詭石、怪木、奇卉、美箭,可列坐而庥焉。風搖其巔,韻動崖谷。視之既靜,其聽始遠?! ∮鑿闹菽恋弥?。攬去翳朽,決疏土石,既崇而焚,既釃釃而盈。惜其未始有傳焉者,故累記其所屬,遺之其人,書之其陽,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?! ≡推吣暾掳巳?,鷁渠至大石。十月十九日,踰石得石泓小潭,渠之美于是始窮也。石澗記 石渠之事既窮,上由橋西北下土山之陰,民又橋焉。其水之大,倍石渠三之一,亙石為底,達于兩涯。若床若堂,若陳筳席,若限閫奧。水平布其上,流若織文,響若操琴。揭跣而往,折竹掃陳葉,排腐木,可羅胡床十八九居之。交絡之流,觸激之音,皆在床下;翠羽之水,龍鱗之石,均蔭其上。古之人其有樂乎此耶?后之來者有能追予之踐履耶?得之日,與石渠同?! ∮煽识鴣碚?,先石渠,后石澗;由百家瀨上而來者,先石澗,后石渠。澗之可窮者,皆出石城村東南,其間可樂者數焉。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險,道狹不可窮也。小石城山記 自西山道口徑北踰黃茅嶺而下,有二道:其一西出,尋之無所得;其一少北而東,不過四十丈,土斷二川分,有積石橫當其垠。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;其旁出堡塢,有若門焉,窺之正黑,投以小石,洞然有水聲,其響之激越,良久乃已。環之可上,望甚遠。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,益奇而堅,奇疏數偃仰,類智者所施也?! ∴?!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,及是,愈以為誠有。又怪其不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,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,是固勞而無用,神者倘不宜如是,則其果無乎?或曰:以慰夫賢而辱于此者?;蛟唬浩錃庵`,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,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。是二者余未信之。
巽上人以竹間自采新茶見贈酬之以詩。 芳叢翳湘竹,零露凝清華。復此雪山客,晨朝掇靈芽。蒸煙俯石瀨,咫尺凌丹崖。圓方麗奇色,圭璧無纖瑕。呼兒爨金鼎,馀馥延幽遐。滌慮發真照,還源蕩昏邪。猶同甘露飯,佛事薰毗耶。咄此蓬瀛侶,無乃貴流霞。
唐鐃歌鼓吹曲·奔鯨沛。 奔鯨沛,蕩海垠。吐霓翳日,腥浮云。帝怒下顧,哀墊昏。授以神柄,推元臣。手援天矛,截脩鱗。披攘蒙霿,開海門。地平水靜,浮天根。羲和顯耀,乘清氛。赫炎溥暢,融大鈞。
唐鐃歌鼓吹曲·高昌。 麹氏雄西北,別絕臣外區。既恃遠且險,縱傲不我虞。烈烈王者師,熊螭以為徒。龍旂翻海浪,馹騎馳坤隅。賁育搏嬰兒,一掃不復馀。平沙際天極,但見黃云驅。臣靖執長纓,智勇伏囚拘。文皇南面坐,夷狄千群趨。咸稱天子神,往古不得俱。獻號天可汗,以覆我國都。兵戎不交害,各保性與軀。
中夜起望西園值月上。 覺聞繁露墜,開戶臨西園。寒月上東嶺,泠泠疏竹根。石泉遠逾響,山鳥時一喧。倚楹遂至旦,寂寞將何言。
種白蘘荷。 皿蟲化為癘,夷俗多所神。銜猜每臘毒,謀富不為仁。蔬果自遠至,杯酒盈肆陳。言甘中必苦,何用知其真?華潔事外飾,尤病中州人。錢刀恐賈害,饑至益逡巡。竄伏常戰栗,懷故逾悲辛。庶氏有嘉草,攻襘事久泯。炎帝垂靈編,言此殊足珍。崎驅乃有得,托以全余身。紛敷碧樹陰,眄睞心所親。
天地果無初乎?吾不得而知之也。生人果有初乎?吾不得而知之也。然則孰為近?曰:有初為近。孰明之?由封建而明之也。彼封建者,更古圣王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而莫能去之。蓋非不欲去之也,勢不可也。勢之來,其生人之初乎?不初,無以有封建。封建,非圣人意也。
彼其初與萬物皆生,草木榛榛,鹿豕狉狉,人不能搏噬,而且無毛羽,莫克自奉自衛。荀卿有言:“必將假物以為用者也?!狈蚣傥镎弑貭?,爭而不已,必就其能斷曲直者而聽命焉。其智而明者,所伏必眾,告之以直而不改,必痛之而后畏,由是君長刑政生焉。故近者聚而為群,群之分,其爭必大,大而后有兵有德。又有大者,眾群之長又就而聽命焉,以安其屬。于是有諸侯之列,則其爭又有大者焉。德又大者,諸侯之列又就而聽命焉,以安其封。于是有方伯、連帥之類,則其爭又有大者焉。德又大者,方伯、連帥之類又就而聽命焉,以安其人,然后天下會于一。是故有里胥而后有縣大夫,有縣大夫而后有諸侯,有諸侯而后有方伯、連帥,有方伯、連帥而后有天子。自天子至于里胥,其德在人者死,必求其嗣而奉之。故封建非圣人意也,勢也。
封建論。 天地果無初乎?吾不得而知之也。生人果有初乎?吾不得而知之也。然則孰為近?曰:有初為近。孰明之?由封建而明之也。彼封建者,更古圣王堯、舜、禹、湯、文、武而莫能去之。蓋非不欲去之也,勢不可也。勢之來,其生人之初乎?不初,無以有封建。封建,非圣人意也?! ”似涑跖c萬物皆生,草木榛榛,鹿豕狉狉,人不能搏噬,而且無毛羽,莫克自奉自衛。荀卿有言:“必將假物以為用者也?!狈蚣傥镎弑貭?,爭而不已,必就其能斷曲直者而聽命焉。其智而明者,所伏必眾,告之以直而不改,必痛之而后畏,由是君長刑政生焉。故近者聚而為群,群之分,其爭必大,大而后有兵有德。又有大者,眾群之長又就而聽命焉,以安其屬。于是有諸侯之列,則其爭又有大者焉。德又大者,諸侯之列又就而聽命焉,以安其封。于是有方伯、連帥之類,則其爭又有大者焉。德又大者,方伯、連帥之類又就而聽命焉,以安其人,然后天下會于一。是故有里胥而后有縣大夫,有縣大夫而后有諸侯,有諸侯而后有方伯、連帥,有方伯、連帥而后有天子。自天子至于里胥,其德在人者死,必求其嗣而奉之。故封建非圣人意也,勢也?! 》驁?、舜、禹、湯之事遠矣,及有周而甚詳。周有天下,裂土田而瓜分之,設五等,邦群后。布履星羅,四周于天下,輪運而輻集;合為朝覲會同,離為守臣捍城。然而降于夷王,害禮傷尊,下堂而迎覲者。歷于宣王,挾中興復古之德,雄南征北伐之威,卒不能定魯侯之嗣。陵夷迄于幽、厲,王室東徙,而自列為諸侯。厥后問鼎之輕重者有之,射王中肩者有之,伐凡伯、誅萇弘者有之,天下乖戾,無君君之心。余以為周之喪久矣,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。得非諸侯之盛強,末大不掉之咎歟?遂判為十二,合為七國,威分于陪臣之邦,國殄于后封之秦,則周之敗端,其在乎此矣?! ∏赜刑煜?,裂都會而為之郡邑,廢侯衛而為之守宰,據天下之雄圖,都六合之上游,攝制四海,運于掌握之內,此其所以為得也。不數載而天下大壞,其有由矣:亟役萬人,暴其威刑,竭其貨賄,負鋤梃謫戍之徒,圜視而合從,大呼而成群,時則有叛人而無叛吏,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,天下相合,殺守劫令而并起。咎在人怨,非郡邑之制失也?! h有天下,矯秦之枉,徇周之制,剖海內而立宗子,封功臣。數年之間,奔命扶傷之不暇,困平城,病流矢,陵遲不救者三代。后乃謀臣獻畫,而離削自守矣。然而封建之始,郡國居半,時則有叛國而無叛郡,秦制之得亦以明矣。繼漢而帝者,雖百代可知也?! √婆d,制州邑,立守宰,此其所以為宜也。然猶桀猾時起,虐害方域者,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,時則有叛將而無叛州。州縣之設,固不可革也?! 』蛘咴唬骸胺饨ㄕ?,必私其土,子其人,適其俗,修其理,施化易也。守宰者,茍其心,思遷其秩而已,何能理乎?”余又非之?! ≈苤论E,斷可見矣:列侯驕盈,黷貨事戎,大凡亂國多,理國寡,侯伯不得變其政,天子不得變其君,私土子人者,百不有一。失在于制,不在于政,周事然也?! ∏刂论E,亦斷可見矣:有理人之制,而不委郡邑,是矣。有理人之臣,而不使守宰,是矣??ひ夭坏谜渲?,守宰不得行其理??嵝炭嘁?,而萬人側目。失在于政,不在于制,秦事然也?! h興,天子之政行于郡,不行于國,制其守宰,不制其侯王。侯王雖亂,不可變也,國人雖病,不可除也;及夫大逆不道,然后掩捕而遷之,勒兵而夷之耳。大逆未彰,奸利浚財,怙勢作威,大刻于民者,無如之何,及夫郡邑,可謂理且安矣。何以言之?且漢知孟舒于田叔,得魏尚于馮唐,聞黃霸之明審,睹汲黯之簡靖,拜之可也,復其位可也,臥而委之以輯一方可也。有罪得以黜,有能得以賞。朝拜而不道,夕斥之矣;夕受而不法,朝斥之矣。設使漢室盡城邑而侯王之,縱令其亂人,戚之而已。孟舒、魏尚之術莫得而施,黃霸、汲黯之化莫得而行;明譴而導之,拜受而退已違矣;下令而削之,締交合從之謀周于同列,則相顧裂眥,勃然而起;幸而不起,則削其半,削其半,民猶瘁矣,曷若舉而移之以全其人乎?漢事然也?! 〗駠冶M制郡邑,連置守宰,其不可變也固矣。善制兵,謹擇守,則理平矣?! 』蛘哂衷唬骸跋?、商、周、漢封建而延,秦郡邑而促?!庇确撬^知理者也?! ∥褐袧h也,封爵猶建;晉之承魏也,因循不革;而二姓陵替,不聞延祚。今矯而變之,垂二百祀,大業彌固,何系于諸侯哉? 或者又以為:“殷、周,圣王也,而不革其制,固不當復議也?!笔谴蟛蝗??! 》蛞?、周之不革者,是不得已也。蓋以諸侯歸殷者三千焉,資以黜夏,湯不得而廢;歸周者八百焉,資以勝殷,武王不得而易。徇之以為安,仍之以為俗,湯、武之所不得已也。夫不得已,非公之大者也,私其力于己也,私其衛于子孫也。秦之所以革之者,其為制,公之大者也;其情,私也,私其一己之威也,私其盡臣畜于我也。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?! 》蛱煜轮?,理安斯得人者也。使賢者居上,不肖者居下,而后可以理安。今夫封建者,繼世而理;繼世而理者,上果賢乎,下果不肖乎?則生人之理亂未可知也。將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視聽,則又有世大夫世食祿邑,以盡其封略,圣賢生于其時,亦無以立于天下,封建者為之也。豈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?吾固曰:“非圣人之意也,勢也?!?
湘岸移木芙蓉植龍興精舍。 有美不自蔽,安能守孤根。盈盈湘西岸,秋至風霜繁。麗影別寒水,濃芳委前軒。芰荷諒難雜,反此生高原。
汨羅遇風。 南來不作楚臣悲,重入修門自有期。為報春風汨羅道,莫將波浪枉明時。
秋曉行南谷經荒村。 杪秋霜露重,晨起行幽谷。黃葉覆溪橋,荒村唯古木。寒花疏寂歷,幽泉微斷續。機心久已忘,何事驚麋鹿。
登柳州峨山。 荒山秋日午,獨上意悠悠。如何望鄉處,西北是融州。
初秋夜坐贈吳武陵。 稍稍雨侵竹,翻翻鵲驚叢。美人隔湘浦,一夕生秋風。積霧杳難極,滄波浩無窮。相思豈云遠,即席莫與同。若人抱奇音,朱弦縆枯桐。清商激西顥,泛滟凌長空。自得本無作,天成諒非功。希聲閟大樸,聾俗何由聰。
南澗中題。 秋氣集南澗,獨游亭午時?;仫L一蕭瑟,林影久參差。始至若有得,稍深遂忘疲。羈禽響幽谷,寒藻舞淪漪。去國魂已遠,懷人淚空垂。孤生易為感,失路少所宜。索寞竟何事,徘徊只自知。誰為后來者,當與此心期。
重別夢得。 二十年來萬事同,今朝岐路忽西東?;识魅粼S歸田去,晚歲當為鄰舍翁。
送元暠師詩。 侯門辭必服,忍位取悲增。去魯心猶在,從周力未能。家山余五柳,人世遍千燈。莫讓金錢施,無生道自弘。
柳州城西北隅種柑樹。 手種黃柑二百株,春來新葉遍城隅。方同楚客憐皇樹,不學荊州利木奴。幾歲開花聞噴雪,何人摘實見垂珠?若教坐待成林日,滋味還堪養老夫。
植靈壽木。 白華鑒寒水,怡我適野情。前趨問長老,重復欣嘉名。蹇連易衰朽,方剛謝經菅。敢期齒杖賜?聊且移孤莖。叢萼中競秀,分房處舒英。柔條乍反植,勁節常對生。循玩足忘疲,稍覺步武輕。安能事翦伐,持用資徒行。
種柳戲題。 柳州柳刺史,種柳柳江邊。談笑為故事,推移成昔年。垂陰當覆地,聳干會參天。好作思人樹,慚無惠化傳。
首春逢耕者。 南楚春候早,余寒已滋榮。土膏釋原野,白蟄競所營。綴景未及郊,穡人先偶耕。園林幽鳥囀,渚澤新泉清。農事誠素務,羈囚阻平生。故池想蕪沒,遺畝當榛荊。慕隱既有系,圖功遂無成。聊從田父言,款曲陳此情。眷然撫耒耜,回首煙云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