畫格贅言。 園居多暇,好寫無聲。以畫易詩,綢繆閒情。漂流異邑,境界褊狹。搦管寥寂,形茹神乏。疇昔閒暇,曲折尋歡。而今負(fù)累,隨寓難安。間關(guān)賣畫,是亦一策。筆格聊刊,蕪言謹(jǐn)白。
賣畫自述。 我祖本寒儒,曾抱淩云志。下幃扃小樓,旋折南宮桂。吾父既治經(jīng),畢生好自勵。養(yǎng)素樂田園,田園最深邃。愧余幼多病,長習(xí)雕蟲萟。卅載嗜煙云,一生丘壑契。烽火忽西來,舉家潛北避。曩筑不系舟,今真一舫寄。五載賃人廬,六遷容膝地。人多粟易罄,情殷終釀弊。行將賣青山,耕硯源源暨。痂嗜有幾人,誰為不我棄。
師山即事。 海外新沙井字格,萬條溝水萬條陌。蘆花滿目太蒼茫,百載桑田地初辟。水中筑屋類浮舟,蘆壁茅堂環(huán)小溝。溝外鋤田田護宅,星分棋布大荒陬。一日雙餐麥糜食,高梁黍稷并相餩。莫嫌粗糲難下咽,力倍南人健腳力。奔騰掀播獨輪車,愁煞相沖誤墮渠。晴日驕陽憂太酷,陰云又慮濕塵袪。民心狉獉能知辱,士好廉隅多款曲。尚氣每多成訟端,破家毀宅連親屬。吾家泛宅一逾年,初喜民情弱可憐。黑夜鳴鑼阻捐產(chǎn),溫純風(fēng)俗亦移遷。
題獨立圖照。 爾貌庸,爾體腴。爾識暗,爾性拘。一生愛畫圖,十載事巖區(qū)。烽火忽迷途,避地若驚鳧??椭杏兴瑁P端濡。患難人情殊,丹青濫于竽。遠(yuǎn)游遁跡紛踟躕,茅堂蘆壁屢徒居。忽聞江鄉(xiāng)復(fù)一隅,適園無羔草木舒。胡為乎袖手獨立猶守愚,豈緣年屆愛蓮憚馳驅(qū)。抑懼憧憧冠蓋競相趨,惟望游氛行息歸舊廬。無聲勝有聲,往還酬酢多歡娛。
儗贈施湘江。 花嶼書床明且凈,朋從如云墨華映。漚情沖淡鷺情并,一曲琴心琴理正。六法精研輕且清,佳章四壁助吟詠。玉簫金琯和時令,千萬芙蕖繞門競。我避烽煙脫虎阱,濡毫點墨徒縱橫。傾蓋之交非所聘,敢望萬間招與請。
題白云外史富春一曲卷。 士夫丹青貴真氣,元酒太羹味無味。乘雁雙鳧集海濱,蒼?;穆式袢藯?。我朝妙手埒前賢,高空激宕推南田。無心湊拍到簡淡,毫端所觸天機全。四海藏家益偏慕,贗鼎輕清事風(fēng)趣。媚人姿態(tài)半模糊,安得紛披筆如鑄。憶昔搜羅卅載親,每從妙跡探迷津。烽煙紅透碧山赤,云篋全拋什襲珍。扁舟挈眷渡江出,深悔當(dāng)年性坦率。破家一旦不堪憂,是卷伴行逾友密。白云墨戲多村墟,鮮得全山力有馀。鉤皴無痕筆可數(shù),墨花零亂秋林疏。癡翁富春久闃寂,白石耕煙曾并覓。一曲當(dāng)場眾跡空,短箋勁敵無胥戚。五次遷移容膝安,客中難解百憂攢。昨聞江上惡氛靜,適園尚得留叢殘。園居宜究臨池妙,千百規(guī)模功力劭。預(yù)求佳句壯歸囊,姑贅蕪言君莫誚。
偶作。 秋夜不成寐,秋蟲聲唧唧。伏枕有所思,世情不可悉。華堂好崇樸,托言性坦率。環(huán)堵嗜綺麗,外炫中欠實。讀書談商賈,按鍊自謂密。顓蒙喜詩文,旁人指其失。偏受而用短,得喪均難一。當(dāng)局孰解非,靜觀多謅札。賢者貴當(dāng)務(wù),正途守其術(shù)。中道每不趨,鞭迫輒橫逸。在此既未能,在彼胡窮詰。從來爾我間,弊端同一律。
重整適園。 園居最宜雨,而又兼宜雪。天晴匪不佳,雨雪更清絕。及至雨雪時,日涉防屐折。因茲筑東廊,四隅通曲折。傍柳作小亭,聊補墻邊凸。地曲徑藉深,景增四時別。亭小卻宜春,廊長蔽伏熱。主人固色喜,游者皆怡悅。行樂須及時,光陰去如瞥。
園荷。 蒔荷越三載,花葉紛披張。含風(fēng)千菡萏,凈緣敞幽堂。新苞驕盈盈,亭亭立低昂。大萼態(tài)楚楚,綽約生暗香。詩人覓句來,引興步曲廊。愛此冰雪姿,旦暮探芬芳。幽香凝素質(zhì),淩波繞回塘。紅艷爭爛霞,仿佛斗新妝。今余病初愈,儗命治杯觴。治觴將如何,藉以潤詩腸。詎料連朝雨,曲池驚望洋。朱顏并玉膚,盡入淤泥鄉(xiāng)。淥水葬西施,深為花惋傷。火急呼童奴,挽水萬斛量。如救彼溺者,冀返香魂光。香魂剛欲轉(zhuǎn),一夜又沱滂。低郊入澤國,農(nóng)夫皆徬徨。花沒尚可惜,秧沒匪尋常。天公幸見憐,陰霧旋斂藏。良因兵困人,免災(zāi)作歲穰。無窮戚戚心,樂意得少揚。及時且行樂,相與羅酒漿?;匾暠烫锾铮ㄈ~旋飄飏。當(dāng)窗如解語,花與人同康。
題雁宕外史遺墨。 萟苑紛紛斗畫工,模山范水聲摩空。包山勁點雨打篷,子畏麗彩輝丹楓。金粉相誇智日聰,渾淪元氣鮮發(fā)蒙。日暉橋畔雁宕翁,毫端颯颯若有風(fēng)。精專三絕天籟通,性情淡蕩謙以沖。愛向江頭聽賓鴻,余曾立雪請個中。指授津津論不窮,眼光激電辨異同。自娛錄物皆折衷,臥游倏忽歸華嵩。展斯絕筆心忡忡,錦囊什襲保始終,告我后來知所崇。
吳甥夢徵以詩索畫時有投句戒之者戲次其韻。 人性要同順杞柳,曲折隨人陋株守。吾曹戲墨亦韻事,廿載優(yōu)游得心手。玩物喪志審所玩,以詩易畫良可偶。出奴入主互憎嫌,面譽背詆不我厚。杜漸防微豈此律,燃犀太迫君知否。博弈猶賢魯論云,好尚終當(dāng)別妍丑。歐蘇好畫非偏嗜,六籍同功前哲有。
假山。 筑園須筑山,山深氣蒼雅。移劃郭外峰,斑駁色如赭。聊效愚公愚,丘壑憑腹寫。嶄嚴(yán)狀起伏,崒嵂出高廈。累累千百族,冀得煙云惹。初為頗多趣,既則終嫌假。心毀心譽時,屢改屢取舍。洞壑乏玲瓏,焉能恣游冶。樹石偶遣興,涉趣隨高下。我園惟我適,毋索同心者。
相逢行。 親朋東西飄,散作落花片。萍交面友多,宛似風(fēng)中燕。排悶覓同途,同途合相羨。豈知貌足恭,趣同而異見。幸識浮家人,磊落冠群彥。青蓮本神交,錦囊最精練。安定綠滿窗,好景留詩編。濟陽詞可吹,汪倫句輕茜。拙畫不易詩,佳章曩所戀。筆墨互往還,興到兩騁便。彼此落寞中,轉(zhuǎn)得常謀面。艱難貴自持,毋為人所賤。
壬戌季冬,汪槐卿。 寄居宛似漂淪葉,陳跡團團踏鴻雪。眼明喜見笠屐圖,為公上壽心快絕。公昔磨蠍坐命宮,海外歸來備摧折。富貴真成春夢婆,贏得千秋名不滅。燈前禮畢各展志,鋒發(fā)妍譚如電掣。欲作新詩恐公笑,退寫畫圖輝眼纈。坐中彼此皆傾蓋,曾慕錦囊多玉屑。鱸魚膰肉共歡娛,頹倒玉山醉飄瞥。今朝暢敘樂無涯,且附群公呈巷說。試為即景拜蘇圖,執(zhí)筆深宵寒似鐵。
客感。 家居易畫以詩時,峰巒屼
聞江邑亂信有感。 蕭蕭蘆荻鳴蛩急,蓬壁茅堂患卑濕。烽煙遠(yuǎn)映江水寒,搔首蒼茫百端集。尋思往事總成空,行坐難安是處同。偶逢相識意差慰,備述鄉(xiāng)里心忡忡。鄰居三友稱三子,力盡一朝同一死。謝郎巷戰(zhàn)志何堅,蘇髯守貞稱介士。朱君罵賊萬夫前,王丈出郭非其愆。吾宗兄侄亦相繼,數(shù)盡親朋涕淚漣。承平善惡無枉法,亂離玉石皆入劫。畢生守禮未展眉,一死當(dāng)成千載業(yè)。閶閻在在燹成灰,路徑梗塞尸為堆。狡獍狂掉甫離邑,飛鼠
六月十日渡江寄居海門太平港。 安期頓驚元旦死,婦戕其夫古無是。賀節(jié)今年好語無,機兆禍先暗有使。時過無何戒漸忘,悠悠舉國誰預(yù)防。橫空賊至夜呼急,掩甲曳兵爭出亡。官不愛民民失庇,上下相乖多退避。仁為父母虐為讎,保衛(wèi)同心安可致。萬匪猖狂擁似蜂,殺人無數(shù)迫人從。掘地壞垣萬物毀,馳驅(qū)江上若當(dāng)沖。東鄉(xiāng)義起鄉(xiāng)團銳,日日當(dāng)鋒爭奮勵。勇躍先登不顧身,直入南城墜詭計。赤日當(dāng)空汗雨揮,鼓衰力盡不成圍。天兵空望隔霄漢,民力日疲方寸亂。先人隴上松楸無,茫茫四顧腸如斷。長物無多易束裝,不嫌避地寄他鄉(xiāng)。揚帆挈眷過如海,棲息茅堂意黯傷。
家藏書畫亂后云散。 吾家蓄真跡,至寶千百計。藉作煙云觀,自娛期勿替。誰料風(fēng)塵生,角聲遍吳地。食肉鄙者多,吾儕孰為庇。因念懸堂軸,性命倚難棄。旁人為我謀,捆載速遠(yuǎn)遞。家莊有鳳凰,強半與藏置。一夕忽通神,迥作流水逝。神物難久常,久常自生弊。素書絕嗜欲,謂所以除累。盛乃衰之源,春芳秋自悴。熊祥寶玉杯,轉(zhuǎn)轉(zhuǎn)牢獄繫。婁東翠華居,翰墨曾為厲。何況值亂世,長物非所利。早愿奏凱歌,故劍得合契。早愿歸故鄉(xiāng),舊物得更睨。人獲與我獲,取舍聽其意。作歌聊自解,無用生怨懟。
華少蓉表侄病革,張孺人服毒先片刻卒。傷哉!作詩哀之。 華生早世良可惜,自來不壽皆寂寂。少婦侍疾辛勤歷,力盡服毒乘人隙。默然不語僵床側(cè),一日雙棺動人魄。堂前有姒承歡色,膝下無兒手易撇。剔目割耳事非逆,二尸同穴明心跡。應(yīng)死即死無嬌飾,未亡先亡真令德。古來不辱有所迫,今見從容性命革。親朋哀辭多慘戚,傷哉目見尤難釋。君家節(jié)孝本赫奕,廿齡夫婦貞石勒。
贊畫。 中年愛書畫,益我難紛陳。誰謂雕蟲技,能寫天地真。閉戶到萬里,何必舟與輪。平生好山水,登涉勞精神。讀書苦歰口,有如姜桂辛。掩卷易茫然,何處問前津。同志不易得,離合有前因。金盡交自疏,直言易忤人。無如繪畫妙,披之滿室春。心體得暢適,早晚常相親。隨筆得奇境,入座耳目新。再拜書與畫,真比席上珍。
平生愛與煙霞親,煙霞蘊釀思古人。寫字吟詩藉游息,淡泊生涯難告客。
學(xué)書曾學(xué)急就章,墨池狼藉難飛翔。去書學(xué)畫日把筆,青山為障云為鄉(xiāng)。
送李小湖廷尉請假歸江右,即用所贈詩韻。 平生愛與煙霞親,煙霞蘊釀思古人。寫字吟詩藉游息,淡泊生涯難告客。學(xué)書曾學(xué)急就章,墨池狼藉難飛翔。去書學(xué)畫日把筆,青山為障云為鄉(xiāng)。星軺忽至意何厚,誼深累世通家友。陋余小子惟灌園,種得黃花佐尊酒。屏騶屢過許相偕,不事華軒事筍鞋。入林把臂忘形跡,讀畫評書過小齋。圖書品別承幽賞,過譽珊瑚收鐵網(wǎng)。自娛偶錄勸深刊,竊愧繁言雜蕪莽。天籟畫閣金風(fēng)亭,適園敢望前人型。二難四美幸兼并,吾曹豈在一顧榮。文字之欽心醉銘,青蓮仙心雜仙筆,米老畫船譽過情。重增公案添畫債,恨乏新圖送遠(yuǎn)行。煙霞無俚翻為累,何日云山始制成。
何朱二公假去卷冊,忽爾來歸,喜而作此。 烽煙又北擾,憂心日悄悄?;h菊雖叢開,怊悵幽思少。昨夜燈花繁,入夢煙云繞。清晨一函投,全璧竟歸趙。封緘正花朝,開緘及秋杪。誰與殷洪喬,浮沈寄書杳。故物故情重,新題新月皦。并惠尺素書,溫意露言表。逆詐到君子,毋乃所見小。前詩屬費辭,不休徒自嬲。釋憂一歡醉,醉眠情未了。更取百回看,不覺扶桑曉。
暨陽克復(fù)渡江紀(jì)事八首 其一。 片帆斜掛已言旋,可嘆群峰亦改妍。滿目蘼蕪黃入海,劫灰荒冷暮秋天。
甲子重九 其二。 隔江風(fēng)阻故鄉(xiāng)山,悵望登高不可攀。未識滄?;氖澜?,幾人落帽事情間。
甲子重九 其一。 上元初紀(jì)九秋天,假榻驥江會稽巔。相約綴修同巷屋,結(jié)鄰依舊過年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