憫災(zāi)詩三十二韻。 共和十二秋,國事無一好。遲遲甲子年,望治首同矯。無何春氣蘇,入夏轉(zhuǎn)淫潦??裼昃箾蜒虧④嗟?。蠢矣無支祁,鼓氛彌八表。百里絕炊煙,千村匯魚沼。流尸婦襁兒,幸活幼隨老。瑣尾知何窮,哀鳴動蒼昊。側(cè)聞故老言,天意不可道。道光甲午間,后此見則少。其時(shí)尚承平,逸樂久溫飽。更閱十?dāng)?shù)年,半壁忽云擾。天欲降大殃,或先示其兆。我聞色然疑,茲事竟幽眇。國步顛已深,民勞休可小。河津入白魚,道路逐陳寶。炊淅矛劍頭,億兆委肝腦。辜眚縱難寬,行罰已非藐。胡為命洚流,殺民如刈草。萬國生魚頭,天醉若未曉。抑如創(chuàng)世譚,民罪無所禱。故令無愚賢,一洗服天討。詎知彼天行,有若獎?lì)B狡。惡者趨避工,弱善坐枯槁。官家令煌煌,急振毋任殍。所全能幾何,一一覆巢鳥。治民無大術(shù),平政計(jì)應(yīng)早。浚洫固圩坊,民命未難保。率獸食人肉,喣喣又何造。柯柄吝儒生,一室自除掃。悲哉天下溺,援手豈徒嫂。茍免吾滋慚,閉門夢羲皞。
讀持庵詩。 照顏得好書,謂是持庵詩。入秋怯金虎,仗此一御之。開編隱耿光,咀昧生甘飴。似對清臞貌,如當(dāng)坐論時(shí)。文章本性天,神契無二歧。好惡文字外,父子不茍隨。獲公五千言,起我百里疲。
友或勸學(xué)佛作詩謝之。 昔人空念始為僧,今也僧為六民一。半偈無成不漏禪,一瓢乃受嗟來食。業(yè)根未凈草當(dāng)春,太空自來明鏡塵。不緣妻肉失佛性,卻恐墮劫生貪嗔。京朝榼甕殊蠢蠢,厝火從知臥難穩(wěn)。沐猴學(xué)作居士身,腹劍能穿楚人盾。法華障身號悅耳,大覺西來豈如此。政愁聞道晚猶虛,坐令先生憔悴死。東坡作詩多妙契,陽明論性有禪意。鈍根如我不能知,惟有驚呼橐駝背。
夢侯來書以尊人定省謝弼群之招感賦即寄。 郝侯高亢絕三畏,獨(dú)事慈父如嬰兒。緇衣不共馬塵去,白云時(shí)有招隱詩。長安萬客爭索米,寒餓那恤親顏衰。亦或千鐘五鼎養(yǎng),乃翁汗顆滋鋤犁。人生口體累苦切,天情淚沒殊孩提。憶昔逢君灌嬰市,捧杖佩鰈顏色怡。豈知終天恨孤露,默默有淚橫我頤。膝間笑語博父喜,祿養(yǎng)不逮曾幾時(shí)。十年墓道土花碧,有夢直到袁山隈。九泉一滴??噙h(yuǎn),如君之福非易齊。覆車墜舟看比比,仗劍躡屩夫何為。何如朝餐飯藜藿,夜對榾柮談忘疲。君真得計(jì)我無語,門外萬竅猶虎啼。何日青山畫窗牗,與君共續(xù)歸來辭。
臘中卜地青云譜葬婦及然弟。 駕車出南郭。仆馬意悽悽。黃滿草千疊,青留菜一畦。戰(zhàn)寒鴉作陣,問歲日沉西。萬命懸真宰,何因異笑啼。閑閑數(shù)弓壤,莽莽大原間。此地君其宅,他年我亦還。淚泉通瘴海,心跡向云山。仙尉居鄰近,相逢倘解顏。
婦弟安窆告墓作。 生前百事紛,入穴均已了。曠野來兩棺,寒林無一鳥。形神別淵穹,造化劇昏曉。默默同不言,一朽雜彭夭。經(jīng)營憚心力,所得定殊眇。藉云靈有知,寂寞守華表。縱橫愛與悲,緘淚寄幽杳。
持庵丈自臨川來視尊兄再云先生賦懷奉簡。 巾車偶淩塵,城市稀識面。羨公垂老年,兄弟得相見。一丘心所期,八口力已倦。風(fēng)檐接對問,萬語歸一嘆。平居味昔言,識字始憂患。溫訓(xùn)故相寬,學(xué)問出屯難。時(shí)方際陽九,大野看龍戰(zhàn)。篝狐驚夕枕,椎埋訝朝畔。溝壑填罷癃,民命一何賤。偷息幸吾儕,經(jīng)畫得再飯。出門憚搔首,返棹已嫌緩。蒙方養(yǎng)毛羽,公其守文獻(xiàn)。髭白日以添,觀河自知變。相思苦公遙,相逢喜公健。斯世惜馀黎,時(shí)愁誦云漢。
吾友晏君弼群喪其良匹作此唁之。 殃禍非一端,愛者胡可死。丈夫健官骸,不能保妻子。蚩蚩眾生心,大戚盡如此。豈知太倉中,萬化若彈指。入門殫張目,荊棘在床幾。依稀想聲容,終憤不神似。牽裾幼依依,施衣嫗泚泚。日落啟愁城,風(fēng)來佇新鬼。此情胡然知,昔我常遘爾。寄語同病人,達(dá)觀保其齒。人命孰逾百,所欠后先耳。念彼泉下人,棄我猶敝屣。試令易地居,渠苦我何委。愛深當(dāng)慮茲,況君知命理。
散原先生挽詞。 國命舟斷檣,大道輿脫輻。天復(fù)不憖遺,禍也福焉伏。瘣木疾無枝,高厚乃蹐局。槃槃蓋世翁,危城寄風(fēng)燭。萬恨叢頹齡,一暝絕漓俗。了知帝鄉(xiāng)安,寧期世人哭。盲風(fēng)卷海來,鯨鯢試饞喙。巍巍黃金臺,彌天觸膻穢。獨(dú)醒已堪傷,何況際魑魅。朝衣坐涂炭,休論伯夷隘。被發(fā)悲民淪,同仇敵王愾。正氣塞蒼冥,堂堂故常在。燕實(shí)殺王蠍,漢亦夭龔生??喙?jié)不可貞,為善非近名。翁生值叔季,淚眼對榛荊。垂老當(dāng)明夷,坐閱滄海橫。冥飛避塵污,有詩皆變聲。世譽(yù)齊謝客,豈謂知淵明。辟儒亦能文,濡筆覬暮夜。誕士多好吟,媚世摘嫣姹。繄翁慎袞鉞,直道無假借。不畏君實(shí)知,詎知老叉罵。千篇繼涪皤,靈襟融造化。下視名利徒,奚啻王與霸。兵塵方障日,劫火愁焚林。哀哉涓蜀梁,善畏蔽其心。脫命還舊鄉(xiāng),震耳傳正衾。仰天一掬淚,忍遽成悲吟。瓣香念平生,片語意千尋。操壺飲江海,腹?jié)M安知深。崢廬一角秋,匡山萬重碧。清絕云與泉,翁久托心跡。人間此何世,禹甸乏安宅。望壙見皋巔,君子自茲息。篇籍垂修名,龍蛇豈為厄。余情信郁陶,翁壽固金石。
丁丑秋暮袁山上冢作。 重陰罨峰眉,微陽隱林端。廿載失父兒,來叩劫后山。披榛拾口磴,未至心已癉。塋塋此體膚,乃幸留兩間。墓門草始黃,小溪橫一灣。衰楊振悲風(fēng),白日凄以寒。再拜復(fù)長慟,萬感摧心肝。當(dāng)年慕云水,一壑無猶慳。生兒百無成,坐任松楸殘。吾父儻長健,青山皆歡顏。而今撫崖花,但訝淚斑斑。浮生竟安止,掩涕聽綿蠻。
熹平石經(jīng)殘石歌為文舟虛作。 臣斯轘裂祖龍死,六藝不廢江與河。茂陵劉郎右儒術(shù),百家爝火徒殊科。東周逢掖三萬士,治隆俗美菁者莪。石渠天祿庋藏密,勒石虎觀瞻嵯峨。古今元惡在兵革,大寶歷世尋鐫磨。義疏章句遞充棟,帝虎千載誰正口。文侯嗜古今六一,物聚所好歸網(wǎng)羅。得其一角自墟莽,剔蘚刮垢勤摩挲。審文大易經(jīng)及傳,計(jì)字半千存最多。熹平銘表累十百,遜此希世同璆珂。文侯櫜鞬行萬里,盾鼻磨墨還口歌。汲古抱殘思述作,文敝道喪君則那。烽煙薄海鳴金戈,撫此一喟雙滂沱。
明日再集分韻得急、春字各成一章 其二。 拿舟歷煙渚,目送時(shí)移神。訝彼湖居人,老死唯知秦。問對偶臨客,語語皆天真。始知得喪亡,靈源鑒無塵。嗟哉稻粱謀,汶汶蒙此身。何當(dāng)抱琴書,分取太古春。
雨雪送別瘦弟。 久聚無殊歡,驟別良動情。江湖風(fēng)雪中,送子竟遠(yuǎn)行。去去道阻修,江霧黯冥冥。不辭寒墮指,但得光搖睛。鄉(xiāng)園正殘臘,樂事漸滿城。街童備粘雞,祝歲呼阿兄。而子篤行李,忍涕甘長征。人生須事蓄,于朝豈爭名。只因籬畔粱,難顧足下荊。恨缺五畝資,泥涂服春耕。斗酒勞豐歲,奚用謀肥輕。阿父昔行役,一歲萬里經(jīng)。辛勤為兒曹,槃阿魂夢縈。垂老猶一瓢,歸臥尋山扃。寒日不可挽,坐覺西風(fēng)棱。自從痛皋魚,淚同慈母傾。子病骨柴立,護(hù)子如嬌嬰。深宵撫頭足,隔室便呼應(yīng)。及今健如斯,天佑非幸承。翩翩好年少,千里成戶庭。途長利航轍,智巧驅(qū)百靈。非同蛙鈍勞,三日僅一程。念此亦快意,即別心猶寧。且歸慰高堂,閉門曲吾肱。
除夕懷瘦弟。 我逢除夕已三十,去歲歲除如昨日。年年買酒作歲馀,不覺黃金易揮擲。軒空茫茫星復(fù)霜,舊來兒子今昂藏。今人惟恨去古久,壯老那知翻覆手。鏡中顏色天不欺,世上功名我何有。去年有弟東西頭,今年望云相向愁。好書好茗只獨(dú)領(lǐng),燕市得識荊高不??椭杏恤~亦可餐,謁天燒桂非為官。兒支門戶阿母歡,我得閉門風(fēng)雪寒。王城之高插青昊,萬蟲擾擾各饑飽。一笑應(yīng)成獨(dú)醒狂,五更定憶江南好。嵎夷日出天下春,萬人心目殊新陳。先生在塵亦歡喜,徑知魏晉非徙秦。且上高樓望窮北,望君如我好顏色。更如引吭哦新詩,江北江南春一時(shí)。
清明蕭寺展令容櫬。 清露濕林原,早市集魚米。江南候未齊,三月冷猶爾。小籃攜酒漿,城南步荒畤。寸心自怦怦,節(jié)物逐生死。野塘鶩作漚,生意盎泓水。胡人乃弗如,患苦鑠心體。沉冥二百日,茹痛過然指。逝者聲已吞,存者息徒視。從知大癰中,微命僅螻蟻。行行出郭門,涼涼古招提。蜂房戶牗開,赫然君在斯。骨肉竟何狀,閉目不敢思。當(dāng)年好眉鬢,籠袖花四圍。低顏向前和,腐心念長離。入戶意不伸,誰與問來茲。恨窮遽無言,積淚一把揮。揮淚尚何為,所冀君或知。蓬頭見二三,喚我日八九。君去似相忘,吾母勞已久。雛嬰生七月,肥白赤雙藕。懸知及長成,雖母不知有。二兒君所愛,學(xué)語甫上口。但囿攜抱親,指嫗謂為母。小怒與嬌啼,赴愬竟忘丑。大兒挾書歸,敬長禮知守。有時(shí)履脫綦,或乃襟出肘。引我雙眼芒,有淚濕其手。兒女身外物,相逢已云偶。徒苦復(fù)何酬,同君異先后。昔日愿生死,誰知死亦難。萬鈞著兩肩,不死故非慳。明知七尺身,許人豈宜然。鹽車久在涂,天使不得閒。玄黃此何時(shí)。托命蟲沙間。凋殘自骨肉,積疢已十年。而今復(fù)構(gòu)茲,童稚卻成班。遂悟造物勤,更迭不畏煩。黽勉順吾生,乘化良所安。
秋興三首 其三。 街門漲車塵,疲臥不敢興。跳窗驚貓奴,起弄半愛憎。微物務(wù)適性,至靜知所乘。如何汩天機(jī),坐與居諸盲。開軒一展書,懔然猶父兄。但知面溫厲,不覺秋已橫。
秋興三首 其一。 皓皓朝日光,唧唧應(yīng)候蟲。旋疑故友來,庭角生悲風(fēng)。捲帷宣積蒸,牽裾步芳叢。不知何事貴,立坐無禮容。東鄰誰家子,感秋寄枯桐。豈惜盛衰遷,果哉觀未通。惟秋乃能肅,惟士乃有窮。何如恣開顏,白日猶可東。
秋興三首 其二。 清晨挾書出,歸息及亭午。棲棲十步間,何解羨高舉。湖漘柳將髡,后會期百五。朝煙懸影低,郁郁如怨語。韶年轉(zhuǎn)戶樞,遑敢計(jì)辛苦。丹黃到宵分,欺窗幾更雨。念此亦復(fù)加,免與牛鼎伍。
似實(shí)先三首 其三。 萬言不敵一杯水,百藥莫如三折肱。持方納圓豈求合,炊沙作糜誰復(fù)能。至道有時(shí)云障日,獨(dú)行常恐鬼吹燈。為山掘井我難遂,看子浮圖張七層。
夏夜檢三弟遺劄援筆泄哀。 情殊景未遷,電瞬別今古?,崿嵃俜鈺?,壘壘一抔土。開緘塵滿衣,省事淚如雨。聲容不可復(fù),執(zhí)此同對語。昔留詎為今,今留更何補(bǔ)。似憐尺幅間,心血貯多許。頻年賤且勞,將母吾共汝。鹽齏既自甘,菽水意良苦。傳書半哀時(shí),互慰亦十五。乃知富遜貧,兄弟得相輔。
送易廬。 田舍一犁雨,盎動江南綠。林外鳩喚晴,了了吾意足。平野媚煙態(tài),春山豁新沐。臨水杏幾株,破颣爛照目。壟上春作苦,成就倉中粟。我負(fù)窮巷居,文字愧碌碌。簞食亦不營,何以自結(jié)束。儻遇植杖翁,躬耕山之麓。
然弟之喪堅(jiān)父自京師來吊感書贈別。 中庭滿涕洟,感君自北至。間關(guān)涉修途,永此生死誼。家弟海內(nèi)交,金石得幾輩。一瞑萬事灰,但復(fù)記名字。堅(jiān)乎湖海人,意氣薄云際。傷哉芝蕙情,千里不辭瘁。倉皇荊棘途,時(shí)事久蜩沸。逝者已滔滔,存者亦成棄。易也飽憂患,晞露識身世。疢心骨肉間,作計(jì)了無是。浮云復(fù)相逾,柳色郁柔翠。江流好送君,江天無盡意。
感遇十章三十初度作 其十。 荏苒今日期,歌呼一尊酒。門庭自融融,天胡獨(dú)予厚。阿母訝兒壯,去抱覺未久。阿弟再拜言,愿兄千萬壽。既欣識字兒,亦顧右春婦。及茲尚能豪,幸不成老丑。含笑謝西風(fēng),留取黃花后。
感遇十章三十初度作 其九。 年光卅六旬,樂事多于秋。何緣城市喧,得鄰羊與求。古來隱居士,樂復(fù)有此不。冥搜到丘索,差與羲軒游。所欠入戶山,窺予起清謳。念彼覆車客,豈必俱王侯。
感遇十章三十初度作 其八。 野云招不來,白日驅(qū)易往。昨夜夢江湖,得醉臥孤榜。生本未解飲,覺來顏亦強(qiáng)。淵明體昧深,伯倫終放蕩。持此別圣狂,何殊指諸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