彩袖殷勤捧玉鐘,當年拚卻醉顏紅。舞低楊柳樓心月,歌盡桃花扇底風。
從別后,憶相逢,幾回魂夢與君同。今宵剩把銀釭照,猶恐相逢是夢中。
言為心聲,有至情之人,才能有至情之文。一首《鷓鴣天》,寫悲感,寫歡情,都是那樣真摯深沉,撼人肺
腑,具有強烈的感情色彩。雖然這首詞的題材比較窄,不外乎傷離怨別,感悟懷舊,遣情遺恨之作,并沒有超出晚唐五代詞人的題材范圍。小晏寫情之作的動人處,在于它的委婉細膩,情深意濃而又風流嫵媚,清新俊逸。白居易曰:“感人心者,莫先乎情?!惫磐駚?,膾炙人口的詩詞,大抵不僅有情,而且情真。所謂“真字是詞骨。情真、景真,所作必佳,且易脫稿?!?/p>
彩袖殷勤捧玉鐘,當年拼卻醉顏紅。舞低楊柳樓新月,歌盡桃花扇低風。
一個是殷勤地勸酒,一個是拼命地喝,為伊消得人憔悴。當年一夕初逢的傾心難忘,別后夢中的飄忽難尋,今宵突然重逢的恍惚難信,景境幾轉,人事劇變,一切都“如幻如電,如昨夢前塵”。而重逢時的驚疑和驚喜之狀也就自然而然,毫無忸怩作態。
多情似小晏,天下能有幾何?小晏詞工于言情而能真,故陳廷焯雖嫌其不免思涉于邪,有失風人之旨,然又不能不稱其措辭婉妙,一時獨步。又言“淺處皆深”、“情詞并勝”、“曲折深婉,自有艷詞,更不得讓伊獨步?!毙£躺茖戯L流之情,歡娛之境,盡極沉郁之致,蕩氣回腸之勝,又能表現出純真無邪的品性,使人不覺其卑俗,不感其淫褻,雖百讀之而不厭。這一點,小晏受五代詞尤其是后主詞的相當影響。馮煦《宋六十家詞選例言》曰:“淮海、小山、古之傷心人也”。把小晏、李后主、秦少游并稱“詞中三位美少年”,可見其三人之風格的確比較接近。陳廷焯《白雨齋詞話》云:“李后主、晏叔原皆非詞中正聲,而其詞則無人不愛,以其情勝也。情不深而為詞,雖雅不韻,何足感人?”王國維先生也說:“大家之作,其言情也,必沁人心脾……”小晏之作,已然近之。
從別后,憶相逢,幾回魂夢與君同。今宵剩把銀釭照,猶恐相逢是夢中。
回憶相會時的歡樂肆意,酣暢淋漓,正是為了反襯鐘情至深,相思至極,魂牽夢縈,不免寤寐求之。而夢中的相會終歸是空,清醒后的相思卻越更深邃,越徹骨。以至于當真正相會之時,分不清眼前是夢是真,害怕再次醒來更加痛徹心肺的相思。
小晏出身書香門第,不少婉雅佳言也化用了前人詩句。雖然前人言在,但是為己所用,和諧融貫,讀來仍是自然生輝,更自有別一番情趣含蘊其中。夢的意境在小晏筆下,采用遞進的方式,前一句的相思之情已是極限,后一句則遞進一步,產生了循環往復的藝術效果,意象更為豐滿??芍^青出于藍而勝于藍。
晏幾道以其“淡語皆有味,淺語皆有致”的典雅風格和“秀氣勝韻,得之天然”的清麗詞風冠蓋一時。陳廷焯《白雨齋詞話》卷一云:“北宋晏小山工于言情,出元獻(晏殊),文忠(歐陽修)之右,然不免思涉于邪,有失風人之旨。而措辭婉妙,則一時獨步?!标愓駥O則贊曰:“其(叔原)詞在諸明勝中,獨可追逼花間,高處或過之。氣磊落,未可貶也?!泵珪x在《跋小山詞》中稱小晏詞“字字娉娉,如攬嬙、施之袂,恨不能起蓮、鴻、蘋、云,按紅牙板,唱和一過”??芍^傾倒之至。而其“從別后,憶相逢,幾回魂夢與君同。今宵剩把銀釭照,猶恐相逢是夢中?!钡募丫?,千百年來一直為世人所傳唱,至今仍有鳧鳧不息的聲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