居庸關上子規啼,飲馬流泉落日低。
雨雪自飛千嶂外,榆林只隔數峰西。
從山青水綠的南國,來游落日蒼茫的北塞,淡談的鄉思交匯著放眼關山的無限驚奇,化成了這首“清麗高秀”的寫景小詩。
朱彝尊早年無意仕進,以布衣之身載書“客游”,“南逾嶺,北出云朔,東泛滄海,登之褱,經甌越”,為采訪山川古跡、搜剔殘碣遺文,踏誼了大半個中國(見《清史稿文苑傳》)?,F在,他獨立于北國秋冬的朔風中,傾聽著凄凄而啼的子規(杜鵑)之鳴,究竟在浮想些什么?是震訝于這“古塞之一”的居庸關之險酸——它高踞于軍都山間,兩峰夾峙,望中盡為懸崖峭壁,不愧是扼衛京師的北國雄塞?還是思念起了遠在天外的故鄉嘉興,那鴛鴦湖(南湖)上風情動人的船女棹歌,或搖曳在秋光下的明艷照人的滿湖蓮荷?于是這向風而啼的“子規”,聽來也分外有情了:它也似在催促著異鄉游子,快快“歸”去么?
起句看似平平敘來,并末對詩人置身的關塞之景作具體描摹。但對于熟悉此間形勢的讀者來說,“居庸關”三字的跳出,正有一種雄關涌騰的突兀之感。再借助于幾聲杜鵑啼鳴,便覺有一縷遼遠的鄉愁,浮升在詩人的高嶺獨佇之中。驅馬更行,峰回路轉,在暮靄四起中,忽遇一帶山泉,從峰崖高處曲折來瀉,頓令詩人驚喜不已:在這塞外的山嶺間,竟也有南國般清冽的泉流,正可放馬一飲,聊解旅途之渴。站在潺潺的山泉畔,遙看蒼茫的遠夭,又見一輪紅日,正沉向低低的地平線。那猶未斂盡的余霞,當還將遠遠近近的山影,輝映得明熒如火——這便是“飲馬流泉落日低”句所展現的塞上奇景。清澈、明凈的泉流,令你忘卻身在塞北;那涂徐而奏的泉韻,簡直如江南的絲竹之音惹人夢思。但“坐騎”恢恢的嘶鳴,又立即提醒你這是在北疆。因為身在山坂高處,那黃昏“落日”,也見得又圓又“低”,,如此高遠清奇的蒼莽之景,就決非能在煙雨霏霏的江南,所可領略得到的了。
不過最令詩人驚異的,還是塞外氣象的寥廓和峻美。此刻,峰影如燃的西天,還沐浴在一派莊嚴肅穆的落日余霞中?;乜幢碧?,卻又灰云蒙黎。透過如林插空的千百峰嶂,隱約可見有一片雨雪,紛揚在遙遠的天底下,將起伏的山巒,織成茫茫一白!“雨雪白飛千嶂外”句,即展現了那與“飲馬流泉落日低,所迥然不同的又一奇境——剪影般的“千嶂”近景后,添染上一筆清瑩潔白的“雨雪”作背景,更著以一“飛”字,便畫出了一個多么寥廓、案潔,竣奇而不失輕靈流動之美的世界!
詩人久久地凝視著這雨雪交飛的千嶂奇景,那一縷淡淡的鄉愁,旱就如云煙一般飄散殆盡。此次出塞,還有許多故址、遺跡需要考察,下一程的終點,該是馳名古今的“榆林塞”了吧?詩人意興盎然地轉身西望,不禁又驚喜而呼:那在內蒙古準格爾旗一帶的“渝林”古塞,竟遠非人們所想像的那般遙遠!從居庸塞望去,它不正“只隔”在云海茫茫中聳峙的“數蜂”之西么?詩之結句把七百里外的榆林,說得仿佛近在咫尺、指手可及,豈不太過夸張?不,它恰正是人們在登高望遠中所常有的奇妙直覺。這結句雖然以從唐人韓翔“秋河隔在數峰西”句中化出,但境界卻高遠、寥解得多:它在剎那間將讀者的視點,提升到了詩人絕后的絕高之處;整個畫面的空間,也因此猛然拓展。于是清美、寥廓的北國,便帶著它獨異的“落日”流泉、千嶂“雨雪”和云海茫范中指手可及的愉林古塞,蒼蒼莽葬地盡收你眼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