辛丑正月五日,天氣澄和,風物閑美,與二三鄰曲,同游斜川。臨長流,望曾城,魴鯉躍鱗于將夕,水鷗乘和以翻飛。彼南阜者,名實舊矣,不復乃為嗟嘆。若夫曾城,傍無依接,獨秀中皋,遙想靈山,有愛嘉名。欣對不足,率共賦詩。悲日月之遂往,悼吾年之不留。各疏年紀鄉(xiāng)里,以記其時日。
開歲倏五日,吾生行歸休。
念之動中懷,及辰為茲游。
氣和天惟澄,班坐依遠流。
弱湍馳文紡,閑谷矯鳴鷗。
迥澤散游目,緬然睇曾丘。
雖微九重秀,顧瞻無匹儔。
提壺接賓侶,引滿更獻酬。
未知從今去,當復如此不?
中觴縱遙情,忘彼千載憂。
且極今朝樂,明日非所求。
這詩真實記錄了作者剛入半百之年的一時心態(tài)。
詩開頭四句寫出游的緣由。張衡《思玄賦》說:“開歲發(fā)春?!彪S著新歲來臨,詩人已進入五十之年(有的刻本“五十”作“五日”,未可從)。古人說:“人上壽百歲?!保ā肚f子·盜跖》)由此常引出人們“生年不滿百”的慨嘆。進入五十,正如日已過午,歲已入秋,是極足警動人心的。孔融就曾說過:“五十之年,忽焉已至?!保ā墩撌⑿⒄聲罚┦拙溆谩百俊?,意也正同,都表現(xiàn)出不期其至而已至、亦驚亦慨的心情。五十一到,離開回歸空無、生命休止的時候也不很遠,(《淮南子·精神訓》:“死,歸也?!薄墩f文》:“休,止息也。”)要“念之動中懷”了。于是,在初五那天景氣和美的良辰,他作了這次出游。
次節(jié)“氣和天惟澄”以下八句,充分就“游”字著筆。在一碧如洗的天幕下,游侶們分布而坐。山水景物,一一呈獻在眼前:近處是微流中的彩色魚兒在嬉游,空谷中鳴叫著的鷗鳥在高飛。作者用較華采的筆墨著意寫出游的、飛的都那樣自得,空中、水底無處不洋溢著生機,這其中自然也含著他的欣喜和向往。再放眼遠遠望去,湖水深廣,曾(通“層”)丘高聳,也構成佳境,令人神馳意遠。特別是這曾丘(指廬山邊上的鄣山),不僅使人聯(lián)想到昆侖靈山的峻潔(《后漢書·張衡傳》注引《淮南子》說:“昆侖有曾城,九重,高萬一千里,上有不死之樹在其西”);而且它“旁無依接,獨秀中皋”(盡管它不如昆侖山曾城的真有九重),顧矚四方,無可與比擬者,也足以對人們的人格修養(yǎng)有所啟示。序中說:“欣對不足,率共賦詩?!币驗檫@曾丘的誘發(fā),才給人間留下這好詩。
三節(jié)“提壺接賓侶”四句,寫出好景誘人,鄰里歡飲,使詩人不禁興起“未知從今去,當復如此否”的感念。這是對人生、對美好事物——詩中所寫的風物之美、人情之美、生活之美無限熱愛、執(zhí)著的人自然會產生的想法,作者把人們心中所有的感念,以樸素自然的語言真率地吐露了出來。
結尾四句,寫出酒至半酣,意適情遙的境界。古人說:“生年不滿百,常懷千歲憂?!保ā豆旁娛攀住罚┒髡邊s以高昂的意氣唱出“忘彼千載憂”,他的人生觀是超脫的。他又說:“且極今朝樂,明日非所求。”這是本有曠達胸懷、又加以“中觴縱遙情”的作者所發(fā)出的對良辰、美景、佳侶、勝游的熱情贊嘆,和“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日愁來明日愁”的頹廢之歌是迥然異趣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