貴賤賢愚,莫不營營以惜生,斯甚惑焉;故極陳形影之苦,言神辨自然以釋之。好事君子,共取其心焉。
譯文:人無論貴賤賢愚,都戮力勞心,操持經(jīng)營,愛惜自己的生命。這種做法是實在是很困惑很糊涂的。因此極力陳述形影對此的抱苦含怨之辭,講述神辨析自然之理來開釋它們。關心此事的人們可以于此獲取普遍的道理。
注釋:貴賤賢愚:泛指各種各樣的人。營營:原是形容往來不絕。忙碌奔波的樣子,這里指千方百計地謀求、惜生:愛惜自己的生命。斯:這,指代“營營以惜生”的人。惑:迷亂,這里作“糊涂”解。極陳:詳盡地陳述。辨:辨析。自然:指自然之理。釋:開釋,排遣。好事君子:關心此事的人們。君子:對人的尊稱。其心:指這組詩所闡明的道理。
形贈影
天地長不沒,山川無改時。
譯文:天地長久,永遠不會湮滅,山川走形,永遠不會變更。
注釋:長不沒:永遠存在,不會消亡。無改時:永恒不變。
草木得常理,霜露榮悴之。
譯文:我們平時隨處可見的草木,雖然生命短暫,但它們卻擁有大自然恒久不變的道理:盡管冬霜使它們枯萎,然而當春天的露水降臨時,它們又會重新煥發(fā)。
注釋:常理:永久的規(guī)律。榮悴之:使它開花與衰落。之:指草木。這兩句的意思是說,秋冬之季,寒霜使草木凋零枯萎;春夏之季,雨露又使它們重新繁茂。
謂人最靈智,獨復不如茲。
譯文:人類是所謂的萬物靈長,在生命這個話題上,卻反而不能像那些植物一樣得到永恒。
注釋:謂人最靈智:是說人在天地萬物中最為尊貴、杰出。不如茲:指不能像天地草木那樣。
適見在世中,奄去靡歸期。
譯文:適才還在世間相見,可轉(zhuǎn)眼就去了另一個世界,永無歸期。
注釋:適:剛才。奄去:忽然消失,指死亡。奄:忽然。靡:無,沒有。
奚覺無一人,親識豈相思。
譯文:對于這個大世界來說,走了一個人,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,但是親戚朋友,哪有不思念的!
注釋:奚覺:誰會感覺到。無一人:少了一人。豈:猶言“其”,“豈不”的意思。
但余平生物,舉目情凄洏。
譯文:放眼望去,只看到了他生前使用的物品,而這只能引起無限傷感。
注釋:余:剩余,留存。平生物:指生前所用之物。洏:流淚的樣子。
我無騰化術,必爾不復疑。
譯文:我只是一個形體,沒有騰化成仙的法術,必然也會死去,這沒什么可懷疑的!
注釋:騰化術:修煉成仙的法術。爾:那樣,指死去。
愿君取吾言,得酒莫茍辭。
譯文:希望你能聽從我說的話,得到了美酒,千萬不要推辭。
注釋:茍:草率,隨便。
影答形
存生不可言,衛(wèi)生每苦拙。
譯文:長生不老地留存生命是不可能的,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,但是衛(wèi)護生命保持健康,也讓人很苦惱,沒有好方法。
注釋:存生:使生命永存。衛(wèi)生:保護身體,使人健康長壽。拙:愚笨,指無良策。
誠愿游昆華,邈然茲道絕。
譯文:我打心底里想到昆侖山和華山這樣的仙境去學習養(yǎng)生之道,無奈路途遙遠不可通。
注釋:昆華:昆侖山和華山,傳說都是神仙居住的地方。邈然:渺茫。
與子相遇來,未嘗異悲悅。
譯文:自從我影跟你形在一起,就一直在一起不離,不管是悲還是喜,我們都一起承受。
注釋:子:您,指形。未嘗異悲悅:悲哀與喜悅從來沒有相異過,即指形悲影也悲,形喜影也喜。
憩蔭若暫乖,止日終不別。
譯文:其實在樹蔭下暫時分開,而止于陽光下,我們也始終不離別。
注釋:憩蔭:在蔭影下休息。乖:分離。止日:在陽光下。
此同既難常,黯爾俱時滅。
譯文:可是,這種形影不離也是不能長久的,因為形總有一日會滅亡,而影也會跟著一起黯然俱滅。
注釋:黯爾:黯然,心神沮喪的樣子。
身沒名亦盡,念之五情熱。
譯文:想到身子沒了,但是名聲也沒有留下,實在是心情復雜。
注釋:五情:亦泛指人的情感。
立善有遺愛,胡為不自竭?
譯文:如果多做些有德行的事,立些大功,就可以見愛于后人,為什么不竭盡你的能力為之呢?
注釋:立善:古人把立德、立功、立言叫做三不朽,總稱為立善。遺愛:留給后世的恩惠。胡為:為什么。竭:盡,謂盡力、努力。
酒云能消憂,方此詎不劣!
譯文:酒雖然能夠消除憂愁,但是與此相比,豈不是太拙劣不堪了嗎?
注釋:方:比較。詎:豈。
神釋
大鈞無私力,萬理自森著。
譯文:大自然的造化,是沒有私心的,萬物自然生長,繁華而富有生機。
注釋:大鈞:指運轉(zhuǎn)不停的天地自然。鈞本為造陶器所用的轉(zhuǎn)輪,比喻造化。無私力:謂造化之力沒有偏愛。萬理:萬事萬物。森:繁盛。著:立。
人為三才中,豈不以我故。
譯文:人可以列為天地人的“三才”之中,是因為神的緣故啊。
注釋:三才:指天、地、人。以:因為。我:神自謂。故:緣故。
與君雖異物,生而相依附。
譯文:雖然神與形和影相異,但是三者生而依附。
注釋:君:你們,指形和影。
結托既喜同,安得不相語。
譯文:形影神相互依托,三者關系休戚相關,看到形與影如此為生命所困,作為高一等的神,自然不得不說幾句話了。
注釋:結托:結交依托,謂相互依托,共同生存。安得:怎能。
三皇大圣人,今復在何處?
譯文:上古時代的三皇,今天又在哪里?
注釋:三皇:指古代傳說中的三個帝王,說法不一,通常稱伏羲、燧人、神農(nóng)為三皇。
彭祖愛永年,欲留不得住。
譯文:彭祖?zhèn)髡f活了八百歲,可是也會終結,再想留在人間實在不可能了。
注釋:彭祖:古代傳說中的長壽者,生于夏代,經(jīng)殷至周,活了八百歲。愛:當是“受”字之訛,謂彭祖享受了八百歲高齡。永年:長壽。留:留在人間,不死。
老少同一死,賢愚無復數(shù)。
譯文:無論是老人還是小孩,是賢人還是小人,都難逃一死,死后沒有區(qū)別。
注釋:復:再。數(shù):氣數(shù),即命運。這兩句是說,壽長、壽短同是一死,賢人、愚人也并無兩種定數(shù)。
日醉或能忘,將非促齡具?
譯文:倘若如形所說,每天喝點酒,或許可以暫時緩解不能長生的苦惱,但是長期下去傷身子,說不定不但不能長生,反而減壽了。
注釋:日:每天。忘:指忘記對死亡的擔擾。將非:豈非。促齡:促使人壽短。具:器,指酒。
立善常所欣,誰當為汝譽?
譯文:倘若如影所說,多做善事確實是件好事??墒橇裘谑朗悄敲慈菀讍??又有誰來贊譽你的名聲呢?
注釋:當:會,該。為汝譽:稱贊你。
甚念傷吾生,正宜委運去。
譯文:老想著這些事啊,實在有損我們的生命,不如順應天命,放浪與造化之間。
注釋:甚念:過多地考慮。委運:隨順自然。
縱浪大化中,不喜亦不懼。
譯文:聽從天的安排,順其自然,不因長生而喜,也不因短壽而悲。
注釋:縱浪:放浪,即自由自在,無拘無柬。大化:指自然的變化。
應盡便須盡,無復獨多慮。
譯文:待到老天安排人生到了盡頭,那就到了。此外,不要為這些多慮了吧!
注釋:無:同“毋”,不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