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起柔兆涒灘十月,盡強圉作噩閏月,不滿一年。
肅宗文明武德大圣大宣孝皇帝中之上
◎ 至德元年丙申,公元七五六年
冬,十月,辛巳朔,日有食之,既。
上發(fā)順化,癸未,至彭原。
初,李林甫為相,諫官言事皆先白宰相,退則又以所言白之;御史言事須大夫同署。至是,敕盡革其弊,開諫諍之涂。又令宰相分直政事筆、承旨,旬日而更,懲林甫及楊國忠之專權(quán)故也。
第五琦見上于彭原,請以江、淮租庸市輕貨,溯江、漢而上至洋川,令漢中王瑀陸運至扶風(fēng)以助軍;上從之。尋加琦山南等五道度支使。琦作榷鹽法,用以饒。
房琯喜賓客,好談?wù)?,多引拔知名之士,而輕鄙庸俗,人多怨之。北海太守賀蘭進明詣行在,上命琯以為南海太守,兼御史大夫,充嶺南節(jié)度使;琯以為攝御史大夫。進明入謝,上怪之,進明因言與琯有隙,且曰:“晉用王衍為三公,祖尚浮虛,致中原板蕩。今房琯專為迂闊大言以立虛名,所引用皆浮華之黨,真王衍之比也!陛下用為宰相,恐非社稷之福。且琯在南朝佐上皇,使陛下與諸王分領(lǐng)諸道節(jié)制,仍置陛下于沙塞空虛之地,又布私黨于諸道,使統(tǒng)大權(quán)。其意以為上皇一子得天下,則己不失富貴,此忠臣所為乎?”上由是疏之。
房琯上疏,請自將兵復(fù)兩京;上許之,加持節(jié)、招討西京兼防御蒲、潼兩關(guān)兵馬、節(jié)度等使。琯請自選參佐,以御史中丞鄧景山為副,戶部侍郎李揖為行軍司馬,給事中劉秩為參謀。既行,又令兵部尚書王思禮副之?,g悉以戎務(wù)委李揖、劉秩,二人皆書生,不閑軍旅。琯謂人曰:“賊曳落河雖多,安能敵我劉秩!”琯分為三軍:使裨將楊希文將南軍,自宜壽入;劉貴哲將中軍,自武功入;李光進將北軍,自奉天入。光進,光弼之弟也。
以賀蘭進明為河南節(jié)度使。
潁王璬之至成都也,崔圓迎謁,拜于馬首,璬不之止;圓恨之。璬視事兩月,吏民安之。圓奏罷璬,使歸內(nèi)宅;以武部侍郎李璬為劍南節(jié)度使,代之。璬,峴之兄也。上皇尋命璬與陳王珪詣上宣慰,至是,見上于彭原。延王玢從上皇入蜀,追車駕不及;上皇怒,欲誅之,漢中王瑀救之,乃命玢亦詣上所。
甲申,令狐潮、王福德復(fù)將步騎萬馀攻雍丘。張巡出擊,大破之,斬首數(shù)千級,賊遁去。
房琯以中軍、北軍為前鋒,庚子,至便橋。辛丑,二軍遇賊將安守忠于咸陽之陳濤斜。琯效古法,用車戰(zhàn),以牛車二千乘,馬步夾之;賊順風(fēng)鼓噪,牛皆震駭。賊縱火焚之,人畜大亂,官軍死傷者四萬馀人,存者數(shù)千而已。癸卯,琯自以南軍戰(zhàn),又?jǐn)?,楊希文、劉貴哲皆降于賊。上聞琯敗,大怒。李泌為之營救,上乃宥之,待琯如初。以薛景仙為關(guān)內(nèi)節(jié)度副使。
敦煌王承寀至回紇牙帳,回紇可汗以女妻之,遣其貴臣與承寀及仆固懷恩偕來,見上于彭原。上厚禮其使者而歸之,賜回紇女號毘伽公主。
尹子奇圍河間,四十馀日不下。史思明引兵會之。顏真卿遣其將和琳將萬二千人救河間,思明逆擊,擒之,遂陷河間;執(zhí)李奐送洛陽,殺之。又陷景城,太守李赴湛水死。思明使兩騎赍尺書以招樂安,即時舉郡降。又使其將康沒野波將先鋒攻平原,兵未至,顏真卿知力不敵,壬寅,棄郡度河南走。思明即以平原兵攻清河、博平,皆陷之。思明引兵圍烏承恩于信都,承恩以城降,親導(dǎo)思明入城,交兵馬、倉庫,馬三千匹、兵五萬人,思明送承恩詣洛陽,祿山復(fù)其官爵。
饒陽裨將束鹿張興,力舉千鈞,性復(fù)明辯,賊攻饒陽,彌年不能下。及諸郡皆陷,思明并力圍之,外救俱絕,太守李系窘迫,赴火死,城遂陷。思明擒興,立于馬前,謂曰:“將軍真壯士,能與我共富貴乎?”興曰:“興,唐之忠臣,固無降理,今數(shù)刻之人耳,愿一言而死。”思明曰:“試言之?!迸d曰:“主上待祿山,恩如父子,群臣莫及,不知報德,乃興兵指闕,涂炭生人,大丈夫不能剪除兇逆,乃北面為之臣乎!仆有短策,足下能聽之乎?足下所以從賊,求富貴耳,譬如燕巢于幕,豈能久安!何如乘間取賊,轉(zhuǎn)禍為福,長享富貴,不亦美乎!”思明怒,命張于木上,鋸殺之,詈不絕口,以至于死。
賊每破一城,城中人衣服、財賄、婦人皆為所掠。男子,壯者使之負擔(dān),羸、病、老、幼皆以刀槊戲殺之。祿山初以卒三千人授思明,使定河北,至是,河北皆下之,郡置防兵三千,雜以胡兵鎮(zhèn)之;思明還博陵。
尹子奇將五千騎度河,略北海,欲南取江、淮。會回紇可汗遣其臣葛邏支將兵入援,先以二千騎奄至范陽城下,子奇聞之,遽引兵歸。
十一月,戊午,回紇至帶汗谷,與郭子儀軍合;辛酉,與同羅及叛胡戰(zhàn)于榆林河北,大破之,斬首三萬,捕虜一萬,河曲皆平。子儀還軍洛交。
上命崔渙宣慰江南,兼知選舉。
令狐潮帥眾萬馀營雍丘城北,張巡邀擊,大破之,賊遂走。
永王璘,幼失母,為上所鞠養(yǎng),常抱之以眠;從上皇入蜀。上皇命諸子分總天下節(jié)制,諫議大夫高適諫,以為不可;上皇不聽。璘領(lǐng)四道節(jié)度都使,鎮(zhèn)江陵。時江、淮租賦山積于江陵,璘召募勇士數(shù)萬人,日費巨萬。璘生長深宮,不更人事,子襄城王瑒,有勇力,好兵,有薛镠等為之謀主,以為今天下大亂,惟南方完富,璘握四道兵,封疆?dāng)?shù)千里,宜據(jù)金陵,保有江表,如東晉故事。上聞之,敕璘歸覲于蜀;璘不從。江陵長史李峴辭疾赴行在,上召高適與之謀。適陳江東利害,且言璘必敗之狀。十二月,置淮南節(jié)度使,領(lǐng)廣陵等十二郡,以適為之;置淮南西道節(jié)度使,領(lǐng)汝南等五郡,以來瞋為之;使與江東節(jié)度使韋陟共圖璘。
安祿山遣兵攻潁川。城中兵少,無蓄積,太守薛愿、長史龐堅悉力拒守,繞城百里廬舍、林木皆盡。期年,救兵不至,祿山使阿史那承慶益兵攻之,晝夜死斗十五日,城陷,執(zhí)愿、堅送洛陽,祿山縛于洛濱木上,凍殺之。
上問李泌曰:“今敵強如此,何時可定?”對曰:“臣觀賊所獲子女金帛,皆輸之范陽,此豈有雄據(jù)四海之志邪!今獨虜將或為之用,中國之人惟高尚等數(shù)人,自馀皆脅從耳。以臣料之,不過二年,天下無寇矣?!鄙显唬骸昂喂??”對曰:“賊之驍將,不過史思明、安守忠、田乾真、張忠志、阿史那承慶等數(shù)人而已。今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陘,郭子儀自馮翊入河?xùn)|,則思明、忠志不敢離范陽、常山,守忠、乾真不敢離長安,是以兩軍縶其四將也,從祿山者,獨承慶耳。愿敕子儀勿取華陰,使兩京之道常通,陛下以所征之兵軍于扶風(fēng),與子儀、光弼互出擊之,彼救首則擊其尾,救尾則擊其首,使賊往來數(shù)千里,疲于奔命,我常以逸待勞,賊至則避其鋒,去則乘其弊,不攻城,不遏路。來春復(fù)命建寧為范陽節(jié)度大使,并塞北出,與光弼南北掎角以取范陽,覆其巢穴。賊退則無所歸,留則不獲安,然后大軍四合而攻之,必成擒矣?!鄙蠍偂?br /> 時張良娣與李輔國相表里,皆惡泌。建寧王倓謂泌曰:“先生舉倓于上,得展臣子之效,無以報德,請為先生除害?!泵谠唬骸昂我??”倓以良娣為言。泌曰:“此非人子所言,愿王姑置之,勿以為先?!眰劜粡?。
甲辰,永王璘擅引舟師東巡,沿江而下,軍容甚盛,然猶未露割據(jù)之謀。吳郡太守兼江南東路采訪使李希言平牒璘,詰其擅引兵東下之意。璘怒,分兵遣其將渾惟明襲希言于吳郡,季廣琛襲廣陵長史、淮南采訪使李成式于廣陵。璘進至當(dāng)涂,希言遣其將元景曜及丹徒太守閻敬之將兵拒之,李成式亦遣其將李承慶拒之。璘擊斬敬之以殉,景曜、承慶皆降于璘,江、淮大震。高適與來瑱、韋陟會于安陸,結(jié)盟誓眾以討之。
于闐王勝聞安祿山反,命其弟曜攝國事,自將兵五千入援。上嘉之,拜特進,兼殿中監(jiān)。
令狐潮、李庭望攻雍丘,數(shù)月不下,乃置杞州,筑城于雍丘之北以絕其糧援。賊常數(shù)萬人,而張巡眾才千馀,每戰(zhàn)輒克。河南節(jié)度使虢王巨屯彭城,假巡先鋒使。是月,魯、東平、濟陰陷于賊。賊將楊朝宗帥馬步二萬,將襲寧陵,斷巡后。巡遂拔雍丘,東守寧陵以待之,始與睢陽太守許遠相見。是日,楊朝宗至寧陵城西北,巡、遠與戰(zhàn),晝夜數(shù)十合,大破之,斬首萬馀級,流尸塞汴而下,賊收兵夜遁。敕以巡為河南節(jié)度副使。巡以將士有功,遣使詣虢王巨請空名告身及賜物,巨唯與折沖、果毅告身三十通,不與賜物。巡移書責(zé)巨,巨竟不應(yīng)。
是歲,置北海節(jié)度使,領(lǐng)北海等四郡;上黨節(jié)度使,領(lǐng)上黨等三郡;興平節(jié)度使,領(lǐng)上洛等四郡。
吐蕃陷威戎、神威、定戎、宣威、制勝、金天、天成等軍,石堡城、百谷城、雕窠城。
初,林邑王范真龍為其臣摩訶漫多伽獨所殺,盡滅范氏。國人立其王頭黎之女為王,女不能治國,更立頭黎之姑子諸葛地,謂之環(huán)王,妻以女王。
◎ 至德二年丁酉,公元七五七年
春,正月,上皇下誥,以憲部尚書李麟同平章事,總行百司,命崔圓奉誥赴彭原。麟,懿祖之后也。
安祿山自起兵以來,目漸昏,至是不復(fù)睹物;又病疽,性益躁暴,左右使令,小不如意,動加棰撻,或時殺之。既稱帝,深居禁中,大將希得見其面,皆因嚴(yán)莊白事。莊雖貴用事,亦不免棰撻,閹豎李豬兒被撻尤多,左右人不自保。祿山嬖妾段氏,生子慶恩,欲以代慶緒為后。慶緒常懼死,不知所出。莊謂慶緒曰:“事有不得已者,時不可失?!睉c緒曰:“兄有所為,敢不敬從?!庇种^豬兒曰:“汝前后受撻,寧有數(shù)乎!不行大事,死無日矣!”豬兒亦許諾。莊與慶緒夜持兵立帳外,豬兒執(zhí)刀直入帳中,斫祿山腹。左右懼,不敢動。祿山捫枕旁刀,不獲,撼帳竿,曰:“必家賊也?!备挂蚜餮獢?shù)斗,遂死。掘床下深數(shù)尺,以氈裹其尸埋之,誡宮中不得泄。乙卯旦,莊宣言于外,云祿山疾亟。立晉王慶緒為太子,尋即帝位,尊祿山為太上皇,然后發(fā)喪。慶緒性昏懦,言辭無序,莊恐眾不服,不令見人。慶緒日縱酒為樂,兄事莊,以為御史大夫、馮翊王,事無大小,皆取決焉;厚加諸將官爵以悅其心。
上從容謂李泌曰:“廣平為元帥逾年,今欲命建寧專征,又恐勢分。立廣平為太子,何如?”對曰:“臣固嘗言之矣,戎事交切,須即區(qū)處,至于家事,當(dāng)俟上皇。不然,后代何以辨陛下靈武即位之意邪!此必有人欲令臣與廣平有隙耳;臣請以語廣平,廣平亦必未敢當(dāng)?!泵诔?,以告廣平王亻叔,亻叔曰:“此先生深知其心,欲曲成其美也?!蹦巳耄剔o,曰:“陛下猶未奉晨昏,臣何心敢當(dāng)儲副!愿俟上皇還宮,臣之幸也?!鄙腺p慰之。李輔國本飛龍小兒,粗閑書計,給事太子宮,上委信之。輔國外恭謹(jǐn)寡言而內(nèi)狡險,見張良娣有寵,陰附會之,與相表里。建寧王倓數(shù)于上前詆訐二人罪惡,二人譖之于上曰:“倓恨不得為元帥,謀害廣平王?!鄙吓?,賜倓死。于是廣平王倓及李泌皆內(nèi)懼。倓謀去輔國及良娣,泌曰:“不可,王不見建寧之禍乎?”亻叔曰:“竊為先生憂之?!泵谠唬骸懊谂c主上有約矣。俟平京師,則去還山,庶免于患?!必槭逶唬骸跋壬?,則亻叔益危矣?!泵谠唬骸巴醯M人子之孝,良娣婦人,王委曲順之,亦何能為!”
上謂泌曰:“今郭子儀、李光弼已為宰相,若克兩京,平四海,則無官以賞之,奈何?”對曰:“古者官以任能,爵以酬功。漢、魏以來,雖以郡縣治民,然有功則錫以茅土,傳之子孫,至于周、隋皆然。唐初,未得關(guān)東,故封爵皆設(shè)虛名,其食實封者,給繒布而已。貞觀中,太宗欲復(fù)古制,大臣議論不同而止。由是賞功者多以官。夫以官賞功有二害,非才則廢事,權(quán)重則難制。是以功臣居大官者,皆不為子孫之遠圖,務(wù)乘一時之權(quán)以邀利,無所不為。向使祿山有百里之國,則亦惜之以傳子孫,不反矣。為今之計,俟天下既平,莫若疏爵土以賞功臣,則雖大國,不過二三百里,可比今之小郡,豈難制哉!于人臣乃萬世之利也。”上曰:“善!”
上聞安西、北庭及拔汗那、大食諸國兵至涼、鄯,甲子,幸保定。
丙寅,劍南兵賈秀等五千人謀反,將軍席元慶、臨邛太守柳奕討誅之。
河西兵馬使蓋庭倫與武威九姓商胡安門物等,殺節(jié)度使周泌,聚眾六萬。武威大城之中,小城有七,胡據(jù)其五,二城堅守。支度判官崔稱與中使劉日新以二城兵攻之,旬有七日,平之。
史思明自博陵,蔡希德自太行,高秀巖自大同,牛廷介自范陽,引兵共十萬,寇太原。李光弼麾下精兵皆赴朔方,馀團練烏合之眾不滿萬人。思明以為太原指掌可取,既得之,當(dāng)遂長驅(qū)取朔方、河、隴。太原諸將皆懼,議修城以待之,光弼曰:“太原城周四十里,賊垂至而興役,是未見敵先自困也。”乃帥士卒及民于城外鑿壕以自固。作墼數(shù)十萬,眾莫知所用;及賊攻城于外,光弼用之增壘于內(nèi),壞輒補之。思明使人取攻具于山東,以胡兵三千衛(wèi)送之,至廣陽,別將慕容溢、張奉璋邀擊,盡殺之。
思明圍太原,月馀不下,乃選驍銳為游兵,戒之曰:“我攻其北則汝潛趣其南,攻東則趣西,有隙則乘之。”而光弼軍令嚴(yán)整,雖寇所不至,警邏未嘗少懈,賊不得入。光弼購募軍中,茍有小技,皆取之,隨能使之,人盡其用,得安邊軍錢工三,善穿地道。賊于城下仰而侮詈,光弼遣人從地道中曳其足而入,臨城斬之。自是賊行皆視地。賊為梯沖、土山以攻城,光弼為地道以迎之,近城輒陷。賊初逼城急,光弼作大砲,飛巨石,一發(fā)輒斃二十馀人,賊死者什二三,乃退營于數(shù)十步外,圍守益固。光弼遣人詐與賊約,刻日出降;賊喜,不為備。光弼使穿地道周賊營中,搘之以木。至期,光弼勒兵在城上,遣裨將將數(shù)千人出,如降狀,賊皆屬目。俄而營中地陷,死者千馀人,賊眾驚亂,官軍鼓噪乘之,俘斬萬計。會安祿山死,慶緒使思明歸守范陽,留蔡希德等圍太原。
慶緒以尹子奇為汴州刺史、河南節(jié)度使。甲戌,子奇以歸、檀及同羅、奚兵十三萬趣睢陽。許遠告急于張巡,巡自寧陵引兵入睢陽。巡有兵三千人,與遠兵合六千八百人。賊悉眾逼城,巡督勵將士,晝夜苦戰(zhàn),或一日至二十合;凡十六日,擒賊將六十馀人,殺士卒二萬馀,眾氣自倍。遠謂巡曰:“遠懦,不習(xí)兵,公智勇兼濟,遠請為公守,請公為遠戰(zhàn)?!弊允侵?,遠但調(diào)軍糧,修戰(zhàn)具,居中應(yīng)接而已,戰(zhàn)斗籌畫一出于巡。賊遂夜遁。郭子儀以河?xùn)|居兩京之間,扼賊要沖,得河?xùn)|則兩京可圖。時賊將崔乾祐守河?xùn)|,丁丑,子儀潛遣人入河?xùn)|,與唐官陷賊者謀,俟官軍至,為內(nèi)應(yīng)。
初,平盧節(jié)度使劉正臣自范陽敗歸,安東都護王玄志鴆殺之。祿山以其黨徐歸道為平盧節(jié)度使,玄志復(fù)與平盧將侯希逸襲殺之;又遣兵馬使董秦將兵以葦筏度海,與大將田神功擊平原、樂安,下之。防河招討使李銑承制以秦為平原太守。
二月,戊子,上至鳳翔。
郭子儀自洛交引兵趣河?xùn)|,分兵取馮翊。己丑夜,河?xùn)|司戶韓旻等翻河?xùn)|城迎官軍,殺賊近千人。崔乾祐逾城得免,發(fā)城北兵攻城,且拒官軍,子儀擊破之。乾祐走,子儀追擊之,斬首四千級,捕虜五千人,乾祐至安邑,安邑人開門納之,半入,閉門擊之,盡殪。乾佑未入,自白逕嶺亡去。遂平河?xùn)|。
上至鳳翔旬日,隴右、河西、安西、西域之兵皆會,江、淮庸調(diào)亦至洋川、漢中,上自散關(guān)通表成都,信使駱驛。長安人聞車駕至,從賊中自拔而來者日夜不絕。西師憩息既定,李泌請遣安西及西域之眾,如前策并塞東北,自歸、檀南取范陽。上曰:“今大眾已集,庸調(diào)亦至,當(dāng)乘兵鋒搗其腹心,而更引兵東北數(shù)千里,先取范陽,不亦迂乎?”對曰:“今以此眾直取兩京,必得之。然賊必再強,我必又困,非久安之策?!鄙显唬骸昂我玻俊睂υ唬骸敖袼颜?,皆西北守塞及諸胡之兵,性耐寒而畏暑,若乘其新至之銳,攻祿山已老之師,其勢必克。兩京春氣已深,賊收其馀眾,遁歸巢穴,關(guān)東地?zé)?,官軍必困而思歸,不可留也。賊休兵秣馬,伺官軍之去,必復(fù)南來,然則征戰(zhàn)之勢未有涯也。不若先用之于寒鄉(xiāng),除其巢穴,則賊無所歸,根本永絕矣。”上曰:“朕切于晨昏之戀,不能待此決矣?!?br /> 關(guān)內(nèi)節(jié)度使王思禮軍武功,兵馬使郭英乂軍東原,王難得軍西原。丁酉,安守忠等寇武功,郭英乂戰(zhàn)不利,矢貫其頤而走;王難得望之不救,亦走;思禮退軍扶風(fēng)。賊游兵至大和關(guān),去鳳翔五十里,鳳翔大駭,戒嚴(yán)。
李光弼將敢死士出擊蔡希德,大破之,斬首七萬馀級;希德遁去。
安慶緒以史思明為范陽節(jié)度使,兼領(lǐng)恒陽軍事,封媯川王;以牛廷介領(lǐng)安陽軍事;張忠志為常山太守兼團練使,鎮(zhèn)井陘口;馀各令歸舊任,募兵以御官軍。先是安祿山得兩京珍貨,悉輸范陽。思明擁強兵,據(jù)富資,益驕橫,浸不用慶緒之命;慶緒不能制。
戊戌,永王璘敗死,其黨薛镠等皆伏誅。
時李成式與河北招討判官李銑合兵討璘,銑兵數(shù)千,軍于揚子;成式使判官裴茂將兵三千,軍于瓜步,廣張旗幟,列于江津。璘與其子瑒登城望之,始有懼色。季廣琛召諸將謂曰:“吾屬從王至此,天命未集,人謀已隳,不如及兵鋒未交,早圖去就。不然,死于鋒鏑,永為逆臣矣?!敝T將皆然之。于是廣琛以麾下奔廣陵,渾惟明奔江寧,馮季康奔白沙。璘憂懼,不知所出。其夕,江北之軍多列炬火,光照水中,一皆為兩,璘軍又以火應(yīng)之。璘以為官軍已濟江,遽挈家屬與麾下潛遁;及明,不見濟者,乃復(fù)入城收兵,具舟楫而去。成式將趙侃等濟江至新豐,璘使瑒及其將高仙琦將兵擊之;侃等逆戰(zhàn),射瑒中肩,璘兵遂潰。璘與仙琦收馀眾,南奔鄱陽,收庫物甲兵,欲南奔嶺表,江西采訪使皇甫侁遣兵追討,擒之,潛殺之于傳舍;瑒亦死于亂兵。
侁使人送璘家屬還蜀,上曰:“侁既生得吾弟,何不送之于蜀而擅殺之邪!”遂廢侁不用。
庚子,郭子儀遣其子旰及兵馬使李韶光、大將軍王祚濟河擊潼關(guān),破之,斬首五百級。安慶緒遣兵救潼關(guān),郭旰等大敗,死者萬馀人。李韶光、王祚戰(zhàn)死,仆固懷恩抱馬首浮渡渭水,退保河?xùn)|。
三月,辛酉,以左相韋見素為左仆射,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裴冕為右仆射,并罷政事。
初,楊國忠惡憲部尚書苗晉卿,安祿山之反也,請出晉卿為陜郡太守,兼陜、弘農(nóng)防御使。晉卿固辭老病,上皇不悅,使之致仕。及長安失守,晉卿潛竄山谷;上至鳳翔,手敕征之為左相,軍國大務(wù)悉咨之。
上皇思張九齡之先見,為之流涕,遣中使至曲江祭之,厚恤其家。
尹子奇復(fù)引大兵攻睢陽。張巡謂將士曰:“吾受國恩,所守,正死耳。但念諸君捐軀命,膏草野,而賞不酬勛,以此痛心耳!”將士皆激勵請奮。巡遂椎牛,大饗士卒,盡軍出戰(zhàn)。賊望見兵少,笑之。巡執(zhí)旗,帥諸將直沖賊陣。賊乃大潰,斬將三十馀人,殺士卒三千馀人,逐之?dāng)?shù)十里。明日,賊又合軍至城下,巡出戰(zhàn),晝夜數(shù)十合,屢摧其鋒,而賊攻圍不輟。
辛未,安守忠將騎二萬寇河?xùn)|,郭子儀擊走之,斬首八千級,捕虜五千人。
夏,四月,顏真卿自荊、襄北詣鳳翔,上以為憲部尚書。
上以郭子儀為司空、天下兵馬副元帥,使將兵赴鳳翔。庚寅,李歸仁以鐵騎五千邀之于三原北,子儀使其將仆固懷恩、王仲升、渾釋之、李若幽等伏兵擊之于白渠留運橋,殺傷略盡,歸仁游水而逸。若幽,神通之玄孫也。
子儀與王思禮軍合于西渭橋,進屯潏西。安守忠、李歸仁軍于京城西清渠。相守七日,官軍不進。五月,癸丑,守忠偽遁,子儀悉師逐之。賊以驍騎九千為長蛇陣,官軍擊之,首尾為兩翼,夾擊官軍,官軍大潰。判官韓液、監(jiān)軍孫知古皆為賊所擒,軍資器械盡棄之。子儀退保武功,中外戒嚴(yán)。
是時府庫無蓄積,朝廷專以官爵賞功,諸將出征,皆給空名告身,自開府、特進、列卿、大將軍,下至中郎、郎將,聽臨事注名。其后又聽以信牒授人官爵,有至異姓王者。諸軍但以職任相統(tǒng)攝,不復(fù)計官爵高下。及清渠之?dāng)?,?fù)以官爵收散卒。由是官爵輕而貨重,大將軍告身一通,才易一醉。凡應(yīng)募入軍者,一切衣金紫,至有朝士僮仆衣金紫,稱大官,而執(zhí)賤役者,名器之濫,至是而極焉。
房琯性高簡,時國家多難,而琯多稱病不朝謁,不以職事為意,日與庶子劉秩、諫議大夫李揖高談釋、老,或聽門客董庭蘭鼓琴,庭蘭以是大招權(quán)利。御史奏庭蘭贓賄,丁巳,罷琯為太子少師。以諫議大夫張鎬為中書侍郎、同平章事。上常使僧?dāng)?shù)百人為道場于內(nèi),晨夜誦佛。鎬諫曰:“帝王當(dāng)修德以弭亂安人,未聞飯僧可致太平也!”上然之。
庚申,上皇追冊上母楊妃為元獻皇后。
山南東道節(jié)度使魯炅守南陽,賊將武令珣、田承嗣相繼攻之。城中食盡,一鼠直錢數(shù)百,餓死者相枕藉。上遣宦官將軍曹日升往宣慰,圍急,不得入。日升請單騎入致命,襄陽太守魏仲犀不許。會顏真卿自河北至,曰:“曹將軍不顧萬死,以致帝命,何為沮之!借使不達,不過亡一使者;達,則一城之心固矣?!比丈c十騎偕往,賊畏其銳,不敢逼。城中自謂望絕,及見日升,大喜。日升復(fù)為之至襄陽取糧,以千人運糧而入,賊不能遏。炅在圍中凡周歲,晝夜苦戰(zhàn),力竭不能支,壬戌夜,開城,帥馀兵數(shù)千突圍而出,奔襄陽,承嗣追之,轉(zhuǎn)戰(zhàn)二日,不能克而還。時賊欲南侵江、漢,賴炅扼其沖要,南夏得全。
司空郭子儀詣闕請自貶;甲子,以子儀為左仆射。
尹子奇益兵圍睢陽益急,張巡于城中夜鳴鼓嚴(yán)隊,若將出擊者;賊聞之,達旦儆備。既明,巡乃寢兵絕鼓。賊以飛樓瞰城中,無所見,遂解甲休息。巡與將軍南霽云、郎將雷萬春等十馀將各將五十騎開門突出,直沖賊營,至子奇麾下,營中大亂,斬賊將五十馀人,殺士卒五千馀人。巡欲射子奇而不識,乃剡蒿為矢,中者喜,謂巡矢盡,走白子奇,乃得其狀,使霽云射之,喪其左目,幾獲之。子奇乃收軍退還。
六月,癸未,田乾真圍安邑。會陜郡賊將楊務(wù)欽密謀歸國,河?xùn)|太守馬承光以兵應(yīng)之,務(wù)欽殺城中諸將不同己者,翻城來降。乾真解安邑,遁去。
將軍王去榮以私怨殺本縣令,當(dāng)死。上以其善用砲,壬辰,敕免死,以白衣于陜郡效力。中書舍人賈至不即行下,上表,以為:“去榮無狀,殺本縣之君?!兑住吩唬骸紡s其君,子弒其父,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所由來者漸矣?!艨v去榮,可謂生漸矣。議者謂陜郡初復(fù),非其人不可守。然則它無去榮者,何以亦能堅守乎?陛下若以砲石一能即免殊死,今諸軍技藝絕倫者,其徒實繁。必恃其能,所在犯上,復(fù)何以止之!若止舍去榮而誅其馀者,則是法令不一而誘人觸罪也。今惜一去榮之材而不殺,必殺十如去榮之材者,不亦其傷益多乎!夫去榮,逆亂之人也,焉有逆于此而順于彼,亂于富平而治于陜郡,悖于縣君而不悖于大君歟!伏惟明主全其遠者、大者,則禍亂不日而定矣?!鄙舷缕涫?,令百官議之。太子太師韋見素等議,以為:“法者天地大典,帝王猶不敢擅殺,而小人得擅殺,是臣下之權(quán)過于人主也。去榮既殺人不死,則軍中凡有技能者,亦自謂無憂,所在暴橫。為郡縣者,不亦難乎!陛下為天下主,愛無親疏,得一去榮而失萬姓,何利之有!于律,殺本縣令,列于十惡。而陛下寬之,王法不行,人倫道屈,臣等奉詔,不知所從。夫國以法理,軍以法勝;有恩無威,慈母不能使其子,陛下厚養(yǎng)戰(zhàn)士而每戰(zhàn)少利,豈非無法邪!今陜郡雖要,不急于法也。有法則海內(nèi)無憂不克,況陜郡乎!無法則陜郡亦不可守,得之何益!而去榮末技,陜郡不以之存亡;王法有無,國家乃為之輕重。此臣等所以區(qū)區(qū)愿陛下守貞觀之法?!鄙暇股嶂V?,曾之子也。
南充土豪何滔作亂,執(zhí)本郡防御使楊齊魯;劍南節(jié)度使盧元裕發(fā)兵討平之。
秋,七月,河南節(jié)度使駕蘭進明克高密、瑯邪、殺賊二萬馀人。
戊申夜,蜀郡兵郭千仞等反,六軍兵馬使陳玄禮、劍南節(jié)度使李峘討誅之。
壬子,尹子奇復(fù)征兵數(shù)萬,攻睢陽。先是,許遠于城中積糧至六萬石,虢王巨以其半給濮陽、濟陰二郡,遠固爭之,不能得;既而濟陰得糧,遂以城叛,而睢陽城至是食盡。將士人廩米日一合,雜以茶紙、樹皮為食,而賊糧運通,兵敗復(fù)征。睢陽將士死不加益,諸軍饋救不至,士卒消耗至一千六百人,皆饑病不堪斗,遂為賊所圍,張巡乃修守具以拒之。賊為云梯,勢如半虹,置精卒二百于其上,推之臨城,欲令騰入。巡預(yù)于城潛鑿三穴,候梯將至,于一穴中出大木,末置鐵鉤,鉤之使不得退;一穴中出一木,拄之使不得進;一穴中出一木,木末置鐵籠,盛火焚之,其梯中折,梯上卒盡燒死。賊又以鉤車鉤城上棚閣,鉤之所及,莫不崩陷。巡以大木,末置連鎖,鎖末置大镮,搨其鉤頭,以革車拔之入城,截其鉤頭而縱車令去。賊又造木驢攻城,巡熔金汁灌之,應(yīng)投銷鑠。賊又于城西北隅以土囊積柴為磴道,欲登城。巡不與爭利,每夜,潛以松明、干蒿投之于中,積十馀日,賊不之覺,因出軍大戰(zhàn),使人順風(fēng)持火焚之,賊不能救,經(jīng)二十馀日,火方滅。巡之所為,皆應(yīng)機立辦,賊伏其智,不敢復(fù)攻,遂于城外穿三重壕,立木柵以守巡,巡亦于其內(nèi)作壕以拒之。
丁巳,賊將安武臣攻陜郡,楊務(wù)欽戰(zhàn)死,賊遂屠陜。
崔渙在江南選補,冒濫者眾,八月,甲申,罷渙為馀杭太守、江東采訪、防御使。
以張鎬兼河南節(jié)度、采訪等使,代賀蘭進明。
靈昌太守許叔冀為賊所圍,救兵不至,拔眾奔彭城。
睢陽士卒死傷之馀,才六百人,張巡、許遠分城而守之,巡守東北,遠守西南,與士卒同食茶紙,不復(fù)下城。賊士攻城者,巡以逆順說之,往往棄賊來降,為巡死戰(zhàn),前后二百馀人。
是時,許步冀在譙郡,尚衡在彭城,賀蘭進明在臨淮,皆擁兵不救。城中日蹙,巡乃令南霽云將三十騎犯圍而出,告急于臨淮。霽云出城,賊眾數(shù)萬遮之,霽云直沖其眾,左右馳射,賊眾披靡,止亡兩騎。既至臨淮,見進明,進明曰:“今日睢陽不知存亡,兵去何益!”霽云曰:“睢陽若陷,霽云請以死謝大夫。且睢陽既拔,即及臨淮,譬如皮毛相依,安得不救!”進明愛霽云勇壯,不聽其語,強留之,具食與樂,延霽去坐。霽云慷慨,泣且語曰:“霽云來時,睢陽之人不食月馀矣!霽云雖欲獨食,且不下咽,大夫坐擁強兵,觀睢陽陷沒,曾無分災(zāi)救患之意,豈忠臣義士之所為乎!”因嚙落一指以示進明,曰:“霽云既不能達主將之意,請留一指以示信歸報?!弊型鶠槠?。
霽云察進明終無出師意,遂去。至寧陵,與城使廉坦同將步騎三千人,閏月,戊申夜,冒圍,且戰(zhàn)且行,至城下,大戰(zhàn),壞賊營,死傷之外,僅得千人入城。城中將吏知無救,皆慟哭,賊知援絕,圍之益急。
初,房琯為相,惡賀蘭進明,以為河南節(jié)度使,以許叔冀為進明都知兵馬使,俱兼御史大夫。叔冀自恃麾下精銳,且官與進明等,不受其節(jié)制。故進明不敢分兵,非惟疾巡、遠功名,亦懼為叔冀所襲也。
戊辰,上勞饗諸將,遣攻長安,謂郭子儀曰:“事之濟否,在此行也!”對曰:“此行不捷,臣必死之!”
辛未,御史大夫崔光遠破賊于駱谷,光遠行軍司馬王伯倫、判官李椿將二千人攻中渭橋,殺賊守橋者千人,乘勝至苑門。賊有先屯武功者,聞之,奔歸,遇于苑北,合戰(zhàn),殺伯倫,擒椿送洛陽。然自是賊不復(fù)屯武功矣。
賊屢攻上黨,常為節(jié)度使程千里所敗。蔡希德復(fù)引兵圍上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