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起重光作噩,盡玄黓閹茂,凡二年。
孝惠皇帝中之上
◎ 永寧元年辛酉,公元三零一年
春,正月,以散騎常侍安定張軌為涼州刺史。軌以時方多難,陰在保據(jù)河西之志,故求為涼州。時州境盜賊縱橫,鮮卑為寇。軌至,以宋配、汜瑗為謀主,悉討破之,威著西土。
相國倫與孫秀使牙門趙奉詐傳宣帝神語云:“倫宜早入西宮?!鄙ⅡT常侍義陽王威,望之孫也,素諂事倫,倫以威兼侍中,使威逼奪帝璽綬,作禪詔,又使尚書令滿奮持節(jié)、奉璽綬禪位于倫。左衛(wèi)將軍王輿、前軍將軍司馬雅等帥甲士入殿,曉諭三部司馬,示以威賞,無敢違者。張林等屯守諸門。乙丑,倫備法駕入宮,即帝位,赦天下,改元建始。帝自華林西門出居金墉城,倫使張衡將兵守之。
丙寅,尊帝為太上皇,改金墉曰永昌宮,廢皇太孫為濮陽王。立世子荂為皇太子,封子馥為京兆王,虔為廣平王,詡為霸城王,皆侍中將兵。以梁王肜為宰衡,何劭為太宰,孫秀為侍中、中書監(jiān)、驃騎將軍、儀同三司,義陽王威為中書令,張林為衛(wèi)將軍,其馀黨與,皆為卿、將,超階越次,不可勝紀(jì);下至奴卒,亦加爵位。每朝會,貂蟬盈坐,時人為之諺曰:“貂不足,狗尾續(xù)?!笔菤q,天下所舉賢良、秀才、孝廉皆不試,郡國計吏及太學(xué)生年十六以上者皆署吏;守令赦日在職者皆封侯;郡綱紀(jì)并為孝廉,縣綱紀(jì)并為廉吏。府庫之儲,不足以供賜與。應(yīng)侯者多,鑄印不給,或以白板封之。
初,平南將軍孫旂之子弼、弟子髦、輔、琰皆附會孫秀,與之合族,旬月間致位通顯。及倫稱帝,四子皆為將軍,封郡侯,以旂為車騎將軍、開府,旂以弼等受倫官爵過差,必為家禍,遣幼子回責(zé)之,弼等不從。旂不能制,慟哭而已。
癸酉,殺濮陽哀王臧。孫秀專執(zhí)朝政,倫所出詔令,秀輒改更與奪,自書青紙為詔,或朝行夕改,百官轉(zhuǎn)易如流。張林素與秀不相能,且怨不得開府,潛與太子荂箋,言:“秀專權(quán)不合眾心,而功臣皆小人,撓亂朝廷,可悉誅之。”荂以書白倫,倫以示秀。秀勸倫收林,殺之,夷其三族。秀以齊王冏、成都王穎、河間王颙,各擁強(qiáng)兵,據(jù)方面,惡之。乃盡用其親黨為三王參佐,加冏鎮(zhèn)東大將軍,穎征北大將軍,皆開府儀同三司,以寵安之。
李庠驍勇得眾心,趙廞浸忌之而未言。長史蜀郡杜淑、張粲說廞曰:“將軍起兵始爾,而遽遣李庠握強(qiáng)兵于外,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。此倒戈授人也,宜早圖之?!睍詣駨Q稱尊號,淑,粲因白廞以庠大逆不道,引斬之,并其子姪十馀人。時李特、李流皆將兵在外,廞遣人慰撫之曰:“庠非所宜言,罪應(yīng)死。兄弟罪不相及。”復(fù)以特、流為督將。特、流怨廞,引兵歸綿竹。
廞牙門將涪陵許弇求為巴東監(jiān)軍,杜淑、張粲固執(zhí)不許,弇怒,手殺淑、粲于廞閤閣下,淑、粲左右復(fù)殺弇。三人,皆廞之腹心也,廞由是遂衰。
廞遣長史犍為費(fèi)遠(yuǎn)、蜀郡太守李苾、督護(hù)??《饺f馀人斷北道,屯綿竹之石亭。李特密收兵得七千馀人,夜襲遠(yuǎn)等軍,燒之,死者什八九,遂進(jìn)攻成都。費(fèi)遠(yuǎn)、李苾及軍祭酒張微,夜斬關(guān)走,文武盡散。廞獨(dú)與妻子乘小船走,至廣都,為從者所殺。特入成都,縱兵大掠,遣使詣洛陽,陳廞罪狀。
初,梁州刺史羅尚,聞趙廞反,表“廞素非雄才,蜀人不附,敗亡可計日而待?!痹t拜尚平西將軍、益州刺史,督牙門王敦、蜀郡太守徐儉,廣漢太守辛冉等七千馀人入蜀。特等聞尚來,甚懼,使其弟驤于道奉迎,并獻(xiàn)珍玩。尚悅,以驤為騎督。特、流復(fù)以牛酒勞尚于綿竹,王敦、辛冉說尚曰:“特等專為盜賊,宜因會斬之;不然,必為后患?!鄙胁粡?。冉與特有舊,謂特曰:“故人相逢,不吉當(dāng)兇矣?!碧厣钭圆聭?。三月,尚至成都。汶山羌反,尚遣王敦討之,為羌所殺。齊王冏謀討趙王倫,未發(fā),會離狐王盛、潁川處穆聚眾于濁澤,百姓從之,日以萬數(shù)。倫以其將管襲為齊王軍司,討盛、穆,斬之。冏因收襲,殺之,與豫州刺史何勖、龍驤將軍董艾等起兵,遣使告成都王穎、河間王颙、常山王乂及南中郎將新野公歆,移檄征、鎮(zhèn)、州、郡、肥、國,稱:“逆臣孫秀,迷誤趙王,當(dāng)共誅討。有不從命者,誅及三族。”
使者至鄴,成都王穎召鄴令盧志謀之。志曰:“趙王篡逆,人神共憤,殿下收英俊以從人望,杖大順以討之,百姓必不召自至,攘臂爭進(jìn),蔑不克矣!”穎從之,以志為諮議參軍,仍補(bǔ)左長史。志,毓之孫也。穎以兗州刺史王彥、冀州刺史李毅、督護(hù)趙驤、石超等為前鋒,遠(yuǎn)近響應(yīng);至朝歌,眾二十馀萬。超,苞之孫也。常山王乂在其國,與太原內(nèi)史劉暾各帥眾為穎后繼。
新野公歆得冏檄,未知所從。嬖人王綏曰:“趙親而強(qiáng),齊疏而弱,公宜從趙?!眳④妼O洵大言于眾曰:“趙王兇逆,天下當(dāng)共誅之,何親疏強(qiáng)弱之有!”歆乃從冏。
前安西參軍夏侯奭在始平,合眾數(shù)千人以應(yīng)冏,遣使邀河間王颙。颙用長史隴西李含謀,遣振武將軍河間張方討擒奭及其黨,腰斬之。冏檄至,颙執(zhí)冏使送于倫,遣張方將兵助倫。方至華陰,颙聞二王兵盛,復(fù)召方還,更附二王。
冏檄至揚(yáng)州,州人皆欲應(yīng)冏。刺史郗隆,慮之玄孫也,以兄子鑒及諸子悉在洛陽,疑未決,悉召僚吏謀之。主簿淮南趙誘、前秀才虞潭皆曰:“趙王篡逆,海內(nèi)所疾;今義兵四起,其敗必矣。為明使君計,莫若自將精兵,徑赴許昌,上策也;遣將將兵會之,中策也;量遣小軍,隨形助勝,下策也?!甭⊥?,密與別駕顧彥謀之,彥曰:“誘等下策,乃上計也?!敝沃辛魧殹⒅鞑緩埌?、西曹留承聞之,請見,曰:“不審明使君今當(dāng)何施?”隆曰:“我俱受二帝恩,無所偏助,欲守州而己?!背性唬骸疤煜?,世祖之天下也。太上承代已久,今上取之,不平,齊王順時舉事,成敗可見。使君不早發(fā)兵應(yīng)之,狐疑遷延,變難將生,此州豈可保也!”隆不應(yīng)。潭,翻之孫也。隆停檄六日不下,將士憤怒。參軍王邃鎮(zhèn)石頭,將士爭往歸之,隆遣從事于牛渚禁之,不能止。將士遂奉邃攻隆,隆父子及顧彥皆死,傳首于冏。
安南將軍、監(jiān)沔北諸軍事孟觀,以為紫宮帝坐無他變,倫必不敗,乃為之固守。
倫、秀聞三王兵起,大懼,詐為冏表曰:“不知何賊猝見攻圍,臣懦弱不能自固,乞中軍見救,庶得歸死。”以其表宣示內(nèi)外;遣上軍將軍孫輔、折沖將軍李嚴(yán)帥兵七千自廷壽關(guān)出,征虜將軍張泓、左軍將軍蔡璜、前軍將軍閭和帥兵九千自崿阪關(guān)出,鎮(zhèn)軍將軍司馬雅、揚(yáng)威將軍莫原帥兵八千自成皋關(guān)出,以拒冏。遣孫秀子會督將軍士猗、許超帥宿衛(wèi)兵三萬以拒穎。召東平王楙為衛(wèi)將軍,都督諸軍,又遣京兆王馥、廣平王虔帥兵八千為三軍繼援。倫、秀日夜禱祈、厭勝以求福,使巫覡選戰(zhàn)日,又使人于嵩山著羽衣,詐稱仙人王喬,作書述倫祚長久,欲以惑眾。
閏月,丙戌朔,日有食之。自正月至于是月,五星互經(jīng)天,縱橫無常。
張泓等進(jìn)據(jù)陽翟,與齊王冏戰(zhàn),屢破之。冏軍潁陰,夏,四月,泓乘勝逼之,冏遣兵逆戰(zhàn)。諸軍不動,而孫輔、徐建軍夜亂,徑歸洛自首曰:“齊王兵盛,不可當(dāng),泓等已沒矣!”趙王倫大恐,秘之,而召其子虔及許超還。會泓破冏露布至,倫乃復(fù)遣之。泓等悉帥諸軍濟(jì)潁攻冏營,冏出兵擊其別將孫髦、司馬譚等,破之,泓等乃退。孫秀詐稱已破冏營,擒得冏,令百官皆賀。
成都王穎前鋒至黃橋,為孫會、士猗、許超所敗,殺傷萬馀人,士眾震駭。穎欲退保朝歌,盧志、王彥曰:“今我軍失利,敵新得志,有輕我之心。我若退縮,士氣沮衄,不可復(fù)用。且戰(zhàn)何能無勝負(fù)!不若更選精兵,星行倍道,出敵不意,此用兵之奇也?!狈f從之。倫賞黃橋之功,士猗、許超與孫會皆持節(jié),由是各不相從,軍政不一,且恃勝輕穎而不設(shè)備。穎帥諸軍擊之,大戰(zhàn)于湨水,會等大敗,棄軍南走。穎乘勝長驅(qū)濟(jì)河。
自冏等起兵,百官將士皆欲誅倫、秀,秀懼,不敢出中書?。患奥労颖避姅?,憂懣不知所為。孫會、許超、士猗等至,與秀謀?;蛴这抛涑鰬?zhàn);或欲焚宮室,誅不附己者,挾倫南就孫旂、孟觀;或欲乘船東走入海,計未決。辛酉,左衛(wèi)將軍王輿與尚書陵公漼帥營兵七百馀人,自南掖門入宮,三部司馬為應(yīng)于內(nèi),攻孫秀、許超、士猗于中書省,皆斬之,遂殺孫奇、孫弼及前將軍謝惔等,漼,亻由之子也。王輿屯云龍門,召八坐皆入殿中,使倫為詔曰:“吾為孫秀所誤,以怒三王,今已誅秀。其迎太上皇復(fù)位,吾歸老于農(nóng)畝。”傳詔以騶虞幡敕將士解兵。黃門將倫自華林東門出,及太子荂皆還汶陽里第,遣甲士數(shù)千迎帝于金墉城。百姓咸稱萬歲。帝自端門入,升殿,群臣頓首謝罪。詔送倫、荂付金墉城。廣平王虔自河北還,至九曲,聞變,棄軍,將數(shù)十人歸里第。
癸亥,赦天下,改元,大酺五日,分遣使者慰勞三王。梁王肜等表:“趙王倫父子兇逆,宜伏誅。”丁卯,遣尚書袁敞持節(jié)賜倫死,收其子荂、馥、虔、詡,皆誅之。凡百官為倫所用者皆斥免,臺、省、府、衛(wèi),僅有存者,是日,成都王穎至。己巳,河間王颙至。穎使趙驤、石超助齊王冏討張泓等于陽翟,泓等皆降。自兵興六十馀日,戰(zhàn)斗死者近十萬人。斬張衡、閭和、孫髦于東市,蔡璜自殺。五月,誅議陽王威。襄陽太守宗岱承冏檄斬孫旂,永饒冶令空桐機(jī)斬孟觀,皆傳首洛陽,夷三族。立襄陽王尚為皇太孫。
六月,乙卯,齊王冏帥眾入洛陽,頓軍通章署,甲士數(shù)十萬,威震京都。
戊辰,赦天下。
復(fù)封賓徒王晏為吳王。
甲戌,詔以齊王冏為大司馬,加九錫,備物典策,如宣、景、文、武輔魏故事;成都王穎為大將軍,都督中外諸軍事,假黃鉞,錄尚書事,加九錫,入朝不趨,劍履上殿;河間王颙為侍中、太尉,加三賜之禮;常山王乂為撫軍大將軍,領(lǐng)左軍。進(jìn)廣陵公漼爵為王,領(lǐng)尚書,加侍中;進(jìn)新野公歆爵為王,都督荊州諸軍事,加鎮(zhèn)南大將軍。齊、成都、河間三府,各置掾?qū)偎氖?,武號森列,文官備員而已,識者知兵之未戢也。己卯,以梁王肜為太宰,領(lǐng)司徒。
光祿大夫劉蕃女為趙世子荂妻,故蕃及二子散騎侍朗輿、冠軍將軍琨皆為趙王倫所委任。大司馬冏以琨父子有才望,特宥之,以輿為中書朗,琨為尚書左丞。又以前司徒王戎為尚書令,劉暾為御史中丞,王衍為河南尹。
新野王歆將之鎮(zhèn),與冏同乘謁陵,因說冏曰:“成都王至親,同建大勛,今宜留之與輔政;若不能爾,當(dāng)奪其兵權(quán)。”常山王乂與成都王穎俱拜陵,乂謂穎曰:“天下者,先帝之業(yè),王宜維正之。”聞其言者莫不憂懼。盧志謂穎曰:“齊王眾號百萬,與張泓等相持不能決;大王逕前濟(jì)河,功無與貳。然今齊王欲與大王共輔朝政。志聞兩雄不俱立,宜因太妃微疾,求還定省,委重齊王,以收四海之心,此計之上也?!狈f從之。帝見穎于東堂,慰勞之。穎拜謝曰:“此大司馬冏之勛,臣無豫焉?!币虮矸Q冏功德,宜委以萬機(jī),自陳母疾,請歸籓。即辭出,不復(fù)還營,便謁太廟,出自東陽城門,遂歸鄴。遣信與冏別,冏大驚,馳出送穎,至七里澗,及之。穎住車言別,流涕滂沱,惟以太妃疾苦為憂,不及時事。由是士民之譽(yù)皆歸穎。
冏辟新興劉殷為軍諮祭酒,洛陽令曹攄為記室督,尚書郎江統(tǒng)、陽平太守河內(nèi)茍晞參軍事,吳國張翰為東曹掾,孫惠為戶曹掾,前廷尉正顧榮及順陽王豹為主簿。惠,賁之曾孫;榮,雍之孫也。殷幼孤貧,養(yǎng)曾祖母,以孝聞,人以谷帛遺之,殷受而不謝,直云:“待后貴當(dāng)相酬耳?!奔伴L,博通經(jīng)史,性倜儻有大志,儉而不陋,清而不介,望之頹然而不可侵也。冏以何勖為中領(lǐng)軍,董艾典樞機(jī),又封其將佐有功者葛旟、路秀、衛(wèi)毅、劉真、韓泰皆為縣公,委以心膂,號曰“五公”。
成都王穎至鄴,詔遣使者就申前命;穎受大將軍,讓九錫殊禮。表論興義功臣,皆封公侯。又表稱:“大司馬前在陽翟,與賊相持既久,百姓困敝,乞運(yùn)河北邸閣米十五萬斛,以振陽翟饑民。”造棺八千馀枚,以成都國秩為衣服,斂祭黃橋戰(zhàn)士,旌顯其家,加常戰(zhàn)亡二等。又命溫縣瘞趙王倫戰(zhàn)士萬四千馀人。皆盧志之謀也。穎形美而神昏,不知書,然氣性敦厚,委事于志,故得成其美焉。詔復(fù)遣使諭穎入輔,并使受九錫。穎嬖人孟玖不欲還洛,又程太妃愛戀鄴都,故穎終辭不拜。
初,大司馬冏疑中書郎陸機(jī)為趙王倫撰禪詔,收,欲殺之。大將軍穎為之辯理,得免死,因表為平原內(nèi)史,以其弟云為清河內(nèi)史。機(jī)友人顧榮及廣陵戴淵,以中國多難,勸機(jī)還吳。機(jī)以受穎全濟(jì)之恩,且謂穎有時望,可與立功,遂留不去。
秋,七月,復(fù)封常山王乂為長沙王,遷開府,驃騎將軍。
東萊王蕤,兇暴使酒,數(shù)陵侮大司馬冏,又從冏求開府不得而怨之,密表冏專權(quán),與左衛(wèi)將軍王輿謀廢冏。事覺,八月,詔廢蕤為庶人,誅輿三族,徒蕤于上庸;上庸內(nèi)史陳鐘承冏旨潛殺之。
赦天下。
東武公澹坐不孝徙遼東。九月,征其弟東安王繇復(fù)舊爵,拜尚書左仆射。繇舉東平王楙為平東將軍、都督徐州諸軍事,鎮(zhèn)下邳。
初,朝廷符下秦、雍州,使召還流民入蜀者,又遣御史馮該、張昌督之。李特兄輔自略陽至蜀,言中國方亂,不足復(fù)還。特然之,累遣天水閻式詣羅尚求權(quán)停至秋,又納賂于尚及馮該;尚、該許之。朝廷論討趙廞功,拜特宣威將軍,弟流奮武將軍,皆封侯。璽書下益州,條列六郡流民與特同討廞者,將加封賞。廣漢太守辛冉欲以滅廞為己功,寢朝命,不以實(shí)上,眾咸怨之。
羅尚遣從事督遣流民,限七月上道。時流民布在梁、益,為人傭力,聞州郡逼遣,人人愁怨,不知所為;且水潦方盛,年谷未登,無以為行資。特復(fù)遣閻式詣尚,求停至冬;辛冉及犍為太守苾以為不可。尚舉別駕蜀郡杜苾秀才,式為苾說逼移利害,苾亦欲寬流民一年;尚用冉、苾之謀,不從;苾乃致秀才板,出還家。冉性貪暴,欲殺流民首領(lǐng),取其資貨,乃與苾白尚,言:“流民前因趙廞之亂,多所剽掠,宜因移設(shè)關(guān)以奪取之。”尚移書令梓潼太守張演于諸要施關(guān),搜索寶貨。
特數(shù)為流民請留,流民皆感而恃之,多相帥歸特。特乃結(jié)大營于綿竹以處流民,移辛冉求自寬。冉大怒,遣人分榜通衢,購募特兄弟,許以重賞。特見之,悉取以歸,與弟驤改其購云:“能送六郡之豪李、任、閻、趙、楊、上官及氐、叟侯王一首,賞百匹?!庇谑橇髅翊髴?,歸特者愈眾,旬月間過二萬人。流亦聚眾數(shù)千人。
特又遣閻式詣羅尚求申期,式見營柵沖要,謀掩流民,嘆曰:“民心方危,今而速之,亂將作矣?!庇种寥?、李苾意不可回,乃辭尚還綿竹。尚謂式曰:“子且以吾意告諸流民,今聽寬矣?!笔皆唬骸懊鞴笥诩檎f,恐無寬理。弱而不可輕者民也,今趣之不以理,眾怒難犯,恐為禍不淺?!鄙性唬骸叭?。吾不欺子,子其行矣!”式至綿竹,言于特曰:“尚雖云爾,然未可信也。何者?尚威刑不立,冉等各擁強(qiáng)兵,一旦為變,亦非尚所能制,深宜為備。”特從之。冬,十月,特分為二營,特居北營,流居?xùn)|營,繕甲厲兵,戒嚴(yán)以待之。
冉、苾相與謀曰:“羅侯貪而無斷,日復(fù)一日,令流民得展奸計。李特兄弟并有雄才,吾屬將為所虜矣!宜為決計,羅侯不足復(fù)問也!”乃遣廣漢都尉曾元、牙門張顯、劉并等潛帥步騎三萬襲特營;羅尚聞之,亦遣督護(hù)田佐助元。元等至,特安臥不動,待其眾半入,發(fā)伏擊之,死者甚眾。殺田佐、曾元、張顯,傳首以示尚、冉。尚謂將佐曰:“此虜成去矣,而廣漢不用吾言以張賊勢,今若之何!”
于是六郡流民李含等共推特行鎮(zhèn)北大將軍,承制封拜;以其弟流行鎮(zhèn)東大將軍,號東督護(hù),以相鎮(zhèn)統(tǒng);又以兄輔為驃騎將軍,弟驤為驍騎將軍,進(jìn)兵攻冉于廣漢。尚遣李苾、費(fèi)遠(yuǎn)帥眾救冉,畏特,不敢進(jìn)。冉出戰(zhàn),屢敗,潰圍奔德陽。特入據(jù)廣漢,以李超為太守,進(jìn)兵攻尚于成都。尚以書諭閻式,式復(fù)書曰:“辛冉傾巧,曾元小豎,李叔平非將帥之材。式前為節(jié)下及杜景文論留、徙之宜,人懷桑梓,孰不愿之!但往日初至,隨谷庸賃,一室五分,復(fù)值秋潦,乞須冬熟,而終不見聽。繩之太過,窮鹿抵虎。流民不肯延頸受刀,以致為變。即聽式言,寬使治嚴(yán),不過去九月盡集,十月進(jìn)道,令達(dá)鄉(xiāng)里,何有如此也!”
特以兄輔、弟驤、子始、蕩、雄及李含、含子國、離、任回、李攀、攀弟恭、上官晶、任臧、楊褒、上官悖等為將帥,閻式、李遠(yuǎn)等為僚佐。羅尚素貪殘,為百姓患。特與蜀民約法三章,施舍振貸,禮賢拔滯,軍政肅然,蜀民大悅。尚頻為特所敗,乃阻長圍,緣郫水作營,連延七百里,與特相拒,求救于梁州及南夷校尉。
十二月,穎昌康公何劭薨。
封太司馬冏子冰為樂安王,英為濟(jì)陽王,超為淮南王。
◎ 太安元年壬戌,公元三零二年
春,三月,沖太孫尚薨。
夏,五月,乙酉,梁孝王肜薨。
以右光祿大夫劉寔為太傅;尋以老病罷。
河間王颙遣督護(hù)衙博討李特,軍于梓潼;朝廷復(fù)以張微為廣漢太守,軍于德陽;羅尚遣督護(hù)張龜軍于繁城。特使其子鎮(zhèn)軍將軍蕩等襲博;而自將擊龜,破之。蕩敗博兵于陽沔,梓潼太守張演委城走,巴西丞毛植以郡降。蕩進(jìn)攻博于葭萌,博走,其眾盡降。河間王颙更以許雄為梁州刺史。特自稱大將軍、益州牧,都督梁、益二州諸軍事。
大司馬冏欲久專大政,以帝子孫俱盡,大將軍穎有次立之勢;清河王覃,遐之子也,方八歲,乃上表請立之。癸卯,立覃為皇太子,以冏為太子太師,東海王越為司空,領(lǐng)中書監(jiān)。
秋,八月,李特攻張微,微擊破之,遂進(jìn)攻特營。李蕩引兵救之,山道險狹,蕩力戰(zhàn)而前,遂破微兵。特欲還涪,蕩及司馬王幸諫曰:“微軍已敗,智勇俱竭,宜乘銳氣遂禽之?!碧貜?fù)進(jìn)攻微,殺之,生禽微子存,以微喪還之。
特以其將B120碩守德陽。李驤軍毘橋,羅尚遣軍擊之,屢為驤所敗,驤遂進(jìn)攻成都,燒其門。李流軍成都之北,尚遣精勇萬人攻驤,驤與流合擊,大破之,還者什一二。許雄數(shù)遣軍攻特,不勝,特勢益盛。
建寧大姓李睿、毛詵遂太守杜俊,硃提大姓李猛逐太守雍約,以應(yīng)特,眾各數(shù)萬。南夷校尉李毅討破之,斬詵;李猛奉箋降,而辭意不遜,毅誘而殺之。冬,十一月,丙戌,復(fù)置寧州,以毅為刺史。
齊武閔王冏既得志,頗驕奢擅權(quán),大起府第,壞公私廬舍以百數(shù),制與西宮等,中外失望。侍中嵇紹上疏曰:“存不忘亡,《易》之善戒也。臣愿陛下無忘金墉,大司馬無忘潁上,大將軍無忘黃橋,則禍亂之萌無由而兆矣。又與冏書,以為“唐、虞茅茨,夏禹卑宮。今大興第舍,及為三王立宅,豈今日之所急邪!”冏遜辭謝之,然不能從。
冏耽于宴樂,不入朝見;坐拜百官,符敕三臺;選舉不均,嬖寵用事。殿中御史桓豹奏事,不先經(jīng)冏府,即加考竟。南陽處士鄭方上書諫冏曰:“今大王安不慮危,燕樂過度,一失也;宗室骨肉,當(dāng)無纖介,今則不然,二失也;蠻夷不靜,大王謂功業(yè)已隆,不以為念,三失也;兵革之后,百姓窮困,不聞?wù)窬?,四失也;大王與義兵盟約,事定之后,賞不俞時,而今猶有功未論者,五失也。”冏謝曰:“非子,孤不聞過?!?br /> 孫惠上書曰:“天下有五難、四不可,而明公皆居之。冒犯鋒刃,一難也;聚致英豪,二難也;與將士均勞苦,三難也;以弱勝強(qiáng),四難也;興復(fù)皇業(yè),五難也。大名不可久荷,大功不可久任,大權(quán)不可久執(zhí),大威不可久居。大王行其難而不以為難,處其不可而謂之可,惠竊所不安也。明公宜思功成身退之道。崇親推近,委重長沙、成都二王,長揖掃籓,則太伯,子臧不專美于前矣。今乃忘高亢之可危,貪權(quán)勢以受疑,雖遨游高臺之上,逍遙重墉之內(nèi),愚竊謂危亡之憂,過于在潁、翟之時也?!眱撞荒苡?。惠辭疾去。冏謂曹攄曰:“或勸吾委權(quán)還國,何如?”攄曰:“物禁太盛,大王誠能居高慮危,褰裳去之,斯善之善者也。冏不聽。
張翰、顧榮皆慮及禍,翰因秋風(fēng)起,思菰榮、莼羹、鱸魚鲙,嘆曰:“人生貴適志耳,富貴何為!”即引去。榮故酣飲,不省府事,長史葛旟以其廢職,白冏徙榮為中書侍郎。潁川處士庾袞聞冏期年不朝,嘆曰:“晉室卑矣,禍亂將興!”帥妻子逃于林慮山中。
王豹致箋于冏曰:“伏思元康已來,宰相在位,未有一人獲終者,乃事勢使然,非皆為不善也。今公克平禍亂,安國定家,乃復(fù)尋覆車之軌,欲冀長存,不亦難乎!今河間樹根于關(guān)右,成都盤桓于舊魏,新野大封于江、漢,三王各以方剛強(qiáng)盛之年,并典戎馬,處要害之地,而明公以難賞之功,挾震主之威,獨(dú)據(jù)京都,專執(zhí)大權(quán),進(jìn)則亢龍有悔,退則據(jù)于蒺藜,冀此求安,未見其福也?!币蛘埾で餐鹾钪畤?,依周、召之法,以成都王為北州伯,治鄴;冏自為南州伯,治宛;分河為界,各統(tǒng)王侯,以夾輔天子。冏優(yōu)令答之。長沙王冏見豹箋,謂冏曰:“小子離間骨肉,何不銅馳下打殺!”冏乃奏豹讒內(nèi)間外,坐生猜嫌,不忠不義,鞭殺之。豹將死,曰:“縣吾頭大司馬門,見兵之攻齊也!”
冏以河間王颙本附趙王倫,心常恨之。梁州刺史安定皇甫商,與颙長史李含不平。含被征為翊軍校尉,時商參冏軍事,夏侯奭兄亦在冏府。含心不自安,又與冏右司馬趙驤有隙,遂單馬奔颙,詐稱受密詔,使颙誅冏,因說颙曰:“成都王至親,有大功,推讓還籓,甚得眾心。齊王越親而專政,朝廷側(cè)目。今檄長沙王使討齊,齊王必誅長沙,吾因以為齊罪而討之,必可禽也。去齊立成都,除逼建親,以安社稷,大勛也?!憋J從之。是時,武帝族弟范陽王虓都督豫州諸軍事。颙上表陳冏罪狀,且言:“勒兵十萬,欲與成都王穎、新野王歆、范陽王虓共合洛陽,請長沙王乂廢冏還第,以穎代冏輔政?!憋J遂舉兵,以李含為都督,帥張方等趨洛陽,復(fù)遣使邀穎,穎將應(yīng)之,盧志諫,不聽。
十二月,丁卯,颙表至。冏大懼,會百官議之,曰:“孤首唱義兵,臣子之節(jié),信著神明。今二王信讒作難,將若之何?”尚書令王戎曰:“公勛業(yè)誠大,然賞不及勞,故人懷貳心。今二王兵盛,不可當(dāng)也。若以王就第,委權(quán)崇讓,庶可求安?!眱讖氖轮欣筛饠唬骸叭_納言,不恤王事。賞報稽緩,責(zé)不在府。讒言逆亂,當(dāng)其誅討,奈何虛承偽書,遽令公就第乎!漢、魏以來,王侯就第,寧有得保妻子者邪?議者可斬!”百官震悚失色,戎偽藥發(fā)墮廁,得免。
李含屯陰盤,張方帥兵二萬軍新安,檄長沙王乂使討冏。冏遣董艾襲冏,乂將左右百馀人馳入宮,閉諸門,奉天子攻大司馬府,董艾陳兵宮西,縱火燒千秋神武門。冏使人執(zhí)騶虞幡唱云:“長沙王矯詔。”乂又稱“大司馬謀反”。是夕,城內(nèi)大戰(zhàn),飛矢雨集,火光屬天。帝幸上東門,矢集御前,群臣死者相枕。連戰(zhàn)三日,冏眾大敗,大司馬長史趙淵殺何勖,因執(zhí)冏以降。冏至殿前,帝惻然,欲活之。叱左右趣牽出,斬于閶闔門外,徇首六軍,同黨皆夷三族,死者二千馀人。囚冏子超、冰、英于金墉城,廢冏弟北海王寔。赦天下,改元。李含等聞冏死,引兵還長安。
長沙王乂雖在朝廷,事無巨細(xì),皆就鄴諮大將軍穎。穎以孫惠為參軍,陸云為右司馬。
是歲,陳留王薨,謚日魏元皇帝。
鮮卑寧文單于莫圭部眾強(qiáng)盛,遣其弟屈云攻慕容廆,廆擊其別帥素怒延,破之。素怒延恥之,復(fù)發(fā)兵十萬,圍廆于棘城。廆眾皆懼,廆曰:“素怒延兵雖多而無法制,已在吾算中矣,諸君但為力戰(zhàn),無所憂也!”遂出擊,大破之,追奔百里,俘斬萬計。遼東孟暉,先沒于寧文部,帥其眾數(shù)千家降于廆,廆以為建威將軍。廆以其臣慕輿句勤恪廉靖,使掌府庫;句心計默識,不案簿書,始終無漏。以慕輿河明敏精審,使典獄訟,覆訊清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