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起昭陽大荒落,盡屠維大淵獻(xiàn),凡七年。
世祖武皇帝上之下
◎ 泰始九年癸巳,公元二七三年
春,正月,辛酉,密陵元侯鄭袤卒。
二月,癸巳,樂陵武公石苞卒。
三月,立皇子祗為東海王。
吳以陸抗為大司馬、荊州牧。
夏,四月,戊辰朔,日有食之。
初,鄧艾之死,人皆冤之,而朝廷無為之辨者。及帝即位,議郎敦煌段灼上疏曰:“鄧艾心懷至忠,而荷反逆之名,平定巴、蜀而受三族之誅。艾性剛急,矜功伐善,不能協(xié)同朋類,故莫肯理之。臣竊以為艾本屯田掌犢人,寵位已極,功名已成,七十老公,復(fù)何所求!正以劉禪初降,遠(yuǎn)郡未附,矯令承制,權(quán)安社稷。鐘會有悖逆之心。畏艾威名,因其疑似,構(gòu)成其事。艾被詔書,即遣強兵,束身就縛,不敢顧望,誠自知奉見先帝,必?zé)o當(dāng)死之理也。會受誅之后,艾官屬將吏,愚戇相聚,自共追艾,破壞檻車,解其囚執(zhí)。艾在困地,狼狽失據(jù),未嘗與腹心之人有平素之謀,獨受腹背之誅,豈不哀哉!陛下龍興,闡弘大度,謂可聽艾歸葬舊墓,還其田宅,以平蜀之功繼封其后,使艾闔棺定謚,死無所恨,則天下徇名之士,思立功之臣,必投湯火,樂為陛下死矣!”帝善其言而未能從。會帝問給事中樊建以諸葛亮之治蜀,曰:“吾獨不得如亮者而臣之乎?”建稽首曰:“陛下知鄧艾之冤而不能直,雖得亮,得無如馮唐之言乎!”帝笑曰:“卿言起我意?!蹦艘园瑢O朗為郎中。
吳人多言祥瑞者,吳主以問侍中韋昭,昭曰:“此家人筐篋中物耳!”昭領(lǐng)左國史,吳主欲為其父作紀(jì),昭曰:“文皇不登帝位,當(dāng)為傳,不當(dāng)為紀(jì)。”吳主不悅,漸見責(zé)怒。昭憂懼,自陳衰老,求去侍、史二官,不聽。時有疾病,醫(yī)藥監(jiān)護,持之益急。吳主飲群臣酒,不問能否,率以七升為限。至昭,獨以茶代之,后更見逼強。又酒后常使侍臣嘲弄公卿,發(fā)摘私短以為歡;時有愆失,輒見收縛,至于誅戮。昭以為外相毀傷,內(nèi)長尤恨,使群臣不睦,不為佳事,故但難問經(jīng)義而已。吳主以為不奉詔命,意不忠盡,積前后嫌忿,遂收昭付獄。昭因獄吏上辭,獻(xiàn)所著書,冀以此求免。而吳主怪其書垢故,更被詰責(zé),遂誅昭,徙其家于零陵。
五月,以何曾領(lǐng)司徒。
六月,乙未,東海王祗卒。
秋,七月,丁酉朔,日有食之。
詔選公卿以下女備六宮,有蔽匿者以不敬論。采擇未畢,權(quán)禁天下嫁娶。帝使楊后擇之,后惟取潔白長大而舍其美者。帝愛卞氏女,欲留之。后曰:“卞氏三世后族,不可屈以卑位。”帝怒,乃自擇之,中選者以絳紗系臂,公卿之女為三夫人、九嬪、二千石、將、校女補良人以下。
九月,吳主悉封其子弟為十一王,王給三千兵。大赦。
是歲,鄭沖以壽光公罷。
吳主愛姬遣人至市奪民物,司市中郎將陳聲素有寵于吳主,繩之以法。姬訴于吳主,吳主怒,假他事燒鋸斷聲頭,投其身于四望之下。
◎ 泰始十年甲午,公元二七四年
春,正月,乙未,日有食之。
閏月,癸酉,壽光成公鄭沖卒。
丁亥,詔曰:“近世以來,多由內(nèi)寵以登后妃,亂尊卑之序;自今不得以妾媵為正嫡?!狈钟闹葜闷街?。
三月,癸亥,日有食之。
詔又取良家及小將吏女五千馀人入宮選之,母子號哭于宮中,聲聞于外。
夏,四月,己未,臨淮康公荀顗卒。
吳左夫人王氏卒。吳主哀念,數(shù)月不出,葬送甚盛。時何氏以太后故,宗族驕橫。吳主舅子何都貌類吳主,民間訛言:“吳主已死,立者何都也?!睍钟炑裕骸罢掳埠願^當(dāng)為天子?!眾^母仲姬墓在豫章,豫章太守張俊為之掃除。臨海太守奚熙與會稽太守郭誕書,非議國政;誕但白熙書,不白妖言。吳主怒,收誕系獄,誕懼。功曹邵疇曰:“疇在,明府何憂?”遂詣吏自列曰:“疇廁身本郡,位極朝右,以噂沓之語,本非事實,疾其丑聲,不忍聞見,欲含垢藏疾,不彰之翰墨,鎮(zhèn)躁歸靜,使之自息。故誕屈其所是,默以見從。此之為愆,實由于疇。不敢逃死,歸罪有司?!币蜃詺?。吳主乃免誕死,送付建安作船。遣其舅三郡督何植收奚熙。熙發(fā)兵自守,其部曲殺熙,送首建業(yè)。又車裂張俊,皆夷三族。并誅章安侯奮及其五子。
秋,七月,丙寅,皇后楊氏殂。初,帝以太子不慧,恐不堪為嗣,常密以訪后。后曰:“立子以長不以賢,豈可動也!”鎮(zhèn)軍大將軍胡奮女為貴嬪,有寵于帝,后疾篤,恐帝立貴嬪為后,致太子不安,枕帝膝泣曰:“叔父駿女芷有德色,愿陛下以備六宮。”帝流涕許之。
以前太常山濤為吏部尚書。濤典選十馀年,每一官缺,輒擇才資可為者啟擬數(shù)人,得詔旨有所向,然后顯奏之。帝之所用,或非舉首,眾情不察,以濤輕重任意,言之于帝,帝益親愛之。濤甄拔人物,各為題目而奏之,時稱“山公啟事”。
濤薦嵇紹于帝,請以為秘書郎,帝發(fā)詔征之。紹以父康得罪,屏居私門,欲辭不就。濤謂之曰:“為君思之久矣,天地四時,猶有消息,況于人乎!”紹乃應(yīng)命,帝以為秘書丞。
初,東關(guān)之?dāng)?,文帝問僚屬曰:“近日之事,誰任其咎?”安東司馬王儀,修之子也,對曰:“責(zé)在元帥?!蔽牡叟唬骸八抉R欲委罪孤邪!”引出斬之。儀子裒痛父非命,隱居教授,三征七辟,皆不就。未嘗西向而坐,廬于墓側(cè),旦夕攀柏悲號,涕淚著樹,樹為之枯。讀《詩》至“哀哀父母,生我劬勞”,未嘗不三復(fù)流涕,門人為之廢《蓼莪》。家貧,計口而田,度身而蠶;人或饋之,不受;助之,不聽。諸生密為刈麥,裒輒棄之。遂不仕而終。
臣光曰:昔舜誅鯀而禹事舜,不敢廢至公也。嵇康、王儀,死皆不以其罪,二子不仕晉室可也。嵇紹茍無蕩陰之忠,殆不免于君子之譏乎!
吳大司馬陸抗疾病,上疏曰:“西陵、建平,國之蕃表,即處上流,受敵二境。若敵泛舟順流,星奔電邁,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縣也。此乃社稷安危之機,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。臣父遜,昔在西垂上言:‘西陵,國之西門,雖云易守,亦復(fù)易失。若有不守,非但失一郡,荊州非吳有也。如其有虞,當(dāng)傾國爭之?!记捌蛲途f,而主者循常,未肯差赴。自步闡以后,益更損耗。今臣所統(tǒng)千里,外御強對,內(nèi)懷百蠻,而上下見兵,財有數(shù)萬,羸敝日久,難以待變。臣愚,以為諸王幼沖,無用兵馬以妨要務(wù);又,黃門宦官開立占募,兵民避役,逋逃入占。乞特詔簡閱,一切料出,以補疆場受敵常處,使臣所部足滿八萬,省息眾務(wù),并力備御,庶幾無虞。若其不然,深可憂也!臣死之后,乞以西方為屬?!奔白洌瑓侵魇蛊渥雨獭⒕啊⑿?、機、云分將其兵。機、云皆善屬文,名重于世。
初,周魴之子處,膂力絕人,不修細(xì)行,鄉(xiāng)里患之。處嘗問父老曰:“今時和歲豐而人不樂,何邪?”父老嘆曰:“三害不除,何樂之有!”處曰:“何謂也?”父老曰:“南山白額虎,長橋蛟,并子為三矣?!碧幵唬骸叭羲贾勾耍崮艹??!蹦巳肷角蠡?,射殺之,因投水,搏殺蛟。遂從機、云受學(xué),篤志讀書,砥節(jié)礪行,比及期年,州府交辟。
八月,戊申,葬元皇后于峻陽陵。帝及群臣除喪即吉,博士陳逵議,以為:“今時所行,漢帝權(quán)制;太子無有國事,自宜終服?!鄙袝蓬A(yù)以為:“古者天子、諸侯三年之喪,始同齊、斬,既葬除服,諒闇以居,心喪終制。故周公不言高宗服喪三年而云諒闇,此服心喪之文也;叔向不譏景王除喪而譏其宴樂已早,明既葬應(yīng)除,而違諒闇之節(jié)也。君子之于禮,存諸內(nèi)而已。禮非玉帛之謂,喪豈衰麻之謂乎!太子出則撫軍,守則監(jiān)國,不為無事,宜卒哭除衰麻,而以諒闇終三年?!钡蹚闹?br /> 臣光曰:規(guī)矩主于方圓,然庸工無規(guī)矩,則方圓不可得而制也;衰麻主于哀戚,然庸人無衰麻,則哀戚不可得而勉也?!端毓凇分?,正為是矣。杜預(yù)巧飾《經(jīng)》、《傳》以附人情,辯則辯矣,臣謂不若陳逵之言質(zhì)略而敦實也。
九月,癸亥,以大將軍陳騫為太尉。
杜預(yù)以孟津渡險,請建河橋于富平津。議者以為:“殷、周所都,歷圣賢而不作者,必不可立故也?!鳖A(yù)固請為之。及橋成,帝從百寮臨會,舉觴屬預(yù)曰:“非君,此橋不立?!睂υ唬骸胺潜菹轮鳎家酂o所施其巧?!?br /> 是歲,邵陵厲公曹芳卒。初,芳之廢遷金墉也,太宰中郎陳留范粲素服拜送,哀動左右。遂稱疾不出,陽狂不言,寢所乘車,足不履地。子孫有婚宦大事,輒密諮焉,合者則色無變,不合則眠寢不安,妻子以此知其旨。子喬等三人,并棄學(xué)業(yè),絕人事,侍疾家庭,足不出邑里。及帝即位,詔以二千石祿養(yǎng)病,加賜帛百匹,喬以父疾篤,辭不敢受。粲不言凡三十六年,年八十四,終于所寢之車。
吳比三年大疫。
◎ 咸寧元年乙未,公元二七五年
春,正月,戊午朔,大赦,改元。
吳掘地得銀尺,上有刻文。吳主大赦,改元天冊。
吳中書令賀邵,中風(fēng)不能言,去職數(shù)月,吳主疑其詐,收付酒藏,掠考千數(shù),卒無一言,乃燒鋸斷其頭,徙其家屬于臨海。又誅樓玄子孫。
夏,六月,鮮卑拓跋力微復(fù)遣其子沙漠汗入貢,將還,幽州刺史衛(wèi)瓘表請留之,又密以金賂其諸部大人離間之。
秋,七月,甲申晦,日有食之。
冬,十二月,丁亥,追尊宣帝廟曰高祖,景帝曰世宗,文帝曰太祖。
大疫,洛陽死者以萬數(shù)。
◎ 咸寧二年丙申,公元二七六年
春,令狐豐卒,弟宏繼立,楊欣討斬之。
帝得疾,甚劇,及愈,群臣上壽。詔曰:“每念疫氣死亡者,為之愴然。豈以一身之休息,忘百姓之艱難邪!”諸上禮者,皆絕之。
初,齊王攸有寵于文帝,每見攸,輒撫床呼其小字曰:“此桃符座也!”幾為太子者數(shù)矣。臨終,為帝敘漢淮南王、魏陳思王事而泣,執(zhí)攸手以授帝。太后臨終,亦流涕謂帝曰:“桃符性急,而汝為兄不慈,我若不起,必恐汝不能相容,以是屬汝,勿忘我言!”及帝疾甚,朝野皆屬意于攸。攸妃,賈充之長女也,河南尹夏侯和謂充曰:“卿二婿,親疏等耳。立人當(dāng)立德。”充不答。攸素惡荀勖及左衛(wèi)將軍馮紞傾諂,勖乃使紞說帝曰:“陛下前日疾苦不愈,齊王為公卿百姓所歸,太子雖欲高讓,其得免乎!宜遣還籓,以安社稷?!钡坳幖{之,乃徙和為光祿勛,奪充兵權(quán),而位遇無替。
吳施但之亂,或譖京下督孫楷于吳主曰:“楷不時赴討,懷兩端?!眳侵鲾?shù)詰讓之,征為宮下鎮(zhèn)、驃騎將軍??砸蓱?,夏,六月,將妻子來奔;拜車騎將軍,封丹楊侯。
秋,七月,吳人或言于吳主曰:“臨平湖自漢末薉塞,長老言:‘此湖塞,天下亂;此湖開,開下平?!鼰o故忽更開通,此天下當(dāng)太平,青蓋入洛之祥也?!眳侵饕詥柗罱嘉練v陽陳訓(xùn),對曰:“臣止能望氣,不能達(dá)湖之開塞。”退而告其友曰:“青蓋入洛者,將有銜璧之事,非吉祥也?!?br /> 或獻(xiàn)小石刻“皇帝”字,云得于湖邊。吳主大赦,改元天璽。
湘東太守張詠不出算緡,吳主就在所斬之,徇首諸郡。會稽太守車浚公清有政績,值郡旱饑,表求振貸。吳主以為收私恩,遣使梟首。尚書熊睦微有所諫,吳主以刀镮撞殺之,身無完肌。
八月,已亥,以何曾為太傅,陳騫為大司馬,賈充為太尉,齊王攸為司空。
吳歷陽山有七穿駢羅,穿中黃赤,俗謂之石印,云:“石印封發(fā),天下當(dāng)太平?!睔v陽長上言石印發(fā),吳主遣使者以太牢祠之。使者作高梯登其上,以硃書石曰:“楚九州渚,吳九州都。揚州士,作天子,四世治,太平始。”還以聞。吳主大喜,封其山神為王,大赦,改明年元曰天紀(jì)。
冬,十月,以汝陰王駿為征西大將軍,羊祜為征南大將軍,皆開府辟召,儀同三司。
祜上疏請伐吳,曰:“先帝西平巴、蜀,南和吳、會,庶幾海內(nèi)得以休息。而吳復(fù)背信,使邊事更興。夫期運雖天所授,而功業(yè)必因人而成,不一大舉掃滅,則兵役無時得息也。蜀平之時,天下皆謂吳當(dāng)并亡,自是以來,十有三年矣。夫謀之雖多,決之欲獨。凡以險阻得全者,謂其勢均力敵耳。若輕重不齊,強弱異勢,雖有險阻,不可保也。蜀之為國,非不險也,皆云一夫荷戟,千人莫當(dāng)。及進(jìn)兵之日,曾無籓籬之限,乘勝席卷,徑至成都,漢中諸城,皆鳥棲而不敢出,非無戰(zhàn)心,誠力不足以相抗也。及劉禪請降,諸營堡索然俱散。今江、淮之險不如劍閣,孫皓之暴過于劉禪,吳人之困甚于巴、蜀,而大晉兵力盛于往時。不于此際平壹四海,而更阻兵相守,使天下困于征戍,經(jīng)歷盛衰,不可長久也。今若引梁、益之兵水陸俱下,荊、楚之眾進(jìn)臨江陵,平南、豫州直指夏口,徐、揚、青、兗并會秣陵,以一隅之吳當(dāng)天下之眾,勢分形散,所備皆急。巴、漢奇兵出其空虛,一處傾壞則上下震蕩,雖有智者不能為吳謀矣。吳緣江為國,東西數(shù)千里,所敵者大,無有寧息。孫皓恣情任意,與下多忌,將疑于朝,士困于野,無有保世之計,一定之心;平常之日,猶懷去就,兵臨之際,必有應(yīng)者,終不能齊力致死已可知也。其俗急速不能持久,弓弩戟楯不如中國,唯有水戰(zhàn)是其所便,一入其境,則長江非復(fù)所保,還趣城池,去長入短,非吾敵也。官軍縣進(jìn),人有致死之志,吳人內(nèi)顧,各有離散之心,如此,軍不逾時,克可必矣?!钡凵罴{之。而朝議方以秦、涼為憂,祜復(fù)表曰:“吳平則胡自定,但當(dāng)速濟大功耳?!弊h者多有不同,賈充、荀勖、馮紞尤以伐吳為不可。祜嘆曰:“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、八。天與不取,豈非更事者恨于后時哉!”唯度支尚書杜預(yù)、中書令張華與帝意合,贊成其計。
丁卯,立皇后楊氏,大赦。后,元皇后之從妹也,美而有婦德。帝初聘后,后叔父珧上表曰:“自古一門二后,未有能全其宗者,乞藏此表于宗廟,異日如臣之言,得以免禍?!钡墼S之。
十二月,以后父鎮(zhèn)軍將軍駿為車騎將軍,封臨晉侯。尚書褚略、郭弈皆表駿小器,不可任社稷之重,帝不從。駿驕傲自得,胡奮謂駿曰:“卿恃女更益豪邪!歷觀前世,與天家婚,未有不滅門者,但早晚事耳?!彬E曰:“卿女不在天家乎?”奮曰:“我女與卿女作婢耳,何能為損益乎!”
◎ 咸寧三年丁酉,公元二七七年
春,正月,丙子朔,日有食之。
立皇子裕為始平王;庚寅,裕卒。
三月,平虜護軍文鴦督?jīng)?、秦、雍州諸軍討樹機能,破之,諸胡二十萬口來降。
夏,五月,吳將邵、夏祥帥眾七千馀人來降。
秋,七月,中山王睦坐招誘逋亡,貶為丹水縣侯。
有星孛于紫宮。
衛(wèi)將軍楊珧等建議,以為:“古者封建諸候,所以籓衛(wèi)王室;今諸王公皆在京師,非捍城之義。又,異姓諸將居邊,宜參以親戚。”帝乃詔諸王各以戶邑多少為三等,大國置三軍五千人,次國二軍三千人,小國一軍一千一百人;諸王為都督者,各徙其國使相近。八月,癸亥,徙扶風(fēng)王亮為汝南王,出為鎮(zhèn)南大將軍,都督豫州諸軍事;瑯邪王倫為趙王,督鄴城守事;勃海王輔為太原王,監(jiān)并州諸軍事;以東莞王亻由在徐州,徙封瑯邪王;汝陰王駿在關(guān)中,徙封扶風(fēng)王;又徙太原王颙為河間王,汝南王柬為南陽王。輔,孚之子;颙,孚之孫也。其無官者,皆遣就國。諸王公戀京師,皆涕泣而去。又封皇子瑋為始平王,允為濮陽王,該為新都王,遐為清河王。
其異姓之臣有大功者,皆封郡公、郡侯。封賈充為魯郡公,追封王沈為博陵郡公。徙封巨平侯羊祜為南城郡侯,祜固辭不受。祜每拜官爵,常多避讓,至心素著,故特見申于分列之外。祜歷事二世,職典樞要,凡謀議損益,皆焚其草,世莫得聞,所進(jìn)達(dá)之人皆不知所由。常曰:“拜官公朝,謝恩私門,吾所不敢也?!?br /> 兗、豫、徐、青、荊、益、梁七州大水。
冬,十二月,吳夏口督孫慎入江夏、汝南,略千馀家而去。詔遣侍臣詰羊祜不追討之意,并欲移荊州。祜曰:“江夏去襄陽八百里,比知賊問,賊已去經(jīng)日,步軍安能追之!勞師以免責(zé),非臣志也。昔魏武帝置都督,類皆與州相近,以兵勢好合惡離故也。疆場之間,一彼一此,慎守而已。若輒徙州,賊出無常,亦未知州之所宜據(jù)也?!?br /> 是歲,大司馬陳騫自揚州入朝,以高平公罷。
吳主以會稽張俶多所譖白,甚見寵任,累遷司直中郎將,封侯。其父為山陰縣卒,知俶不良,上表曰:“若用俶為司直,有罪,乞不從坐?!眳侵髟S之。俶表置彈曲二十人,專糾司不法,于是吏民各以愛憎互相告訐,獄犴盈溢,上下囂然。俶大為奸利,驕奢暴橫,事發(fā),父子皆車裂。
衛(wèi)瓘遣拓跋沙漠汗歸國。自沙漠汗入質(zhì),力微可汗諸子在側(cè)者多有寵。及沙漠汗歸,諸部大人共譖而殺之。既而力微疾篤,烏桓王庫賢親近用事,受衛(wèi)瓘賂,欲擾動諸部,乃礪斧于庭,謂諸大人曰:“可汗恨汝曹讒殺太子,欲盡收汝曹長子殺之。”諸大人懼,皆散走。力微以憂卒,時年一百四。子悉祿立,其國遂衰。
初,幽、并二州皆與鮮卑接,東有務(wù)桓,西有力微,多為邊患。衛(wèi)瓘密以計間之,務(wù)桓降而力微死。朝廷嘉瓘功,封其弟為亭侯。
◎ 咸寧四年戊戌,公元二七八年
春,正月,庚午朔,日有食之。
司馬督東平馬隆上言:“涼州刺史楊欣失羌戎之和,必敗?!毕模?,欣與樹機能之黨若羅拔能等戰(zhàn)于武威,敗死。
弘訓(xùn)皇后羊氏殂。
羊祜以病求入朝,既至,帝命乘輦?cè)氲睿话荻?。祜面陳伐吳之計,帝善之。以祜病,不宜?shù)入,更遣張華就問籌策。祜曰:“孫皓暴虐已甚,于今可不戰(zhàn)而克。若皓不幸而沒,吳人更立令主,雖有百萬之眾,長江未可窺也,將為后患矣!”華深然之。祜曰:“成吾志者,子也?!钡塾轨锱P護諸將,祜曰:“取吳不必臣行,但既平之后,當(dāng)勞圣慮耳。功名之際,臣不敢居。若事了,當(dāng)有所付授,愿審擇其人也?!?br /> 秋,七月,己丑,葬景獻(xiàn)皇后于峻平陵。
司、冀、兗、豫、荊、揚州大水,螟傷稼。詔問主者:“何以佐百姓?”度支尚書杜預(yù)上疏,以為:“今者水災(zāi),東南尤劇,宜敕兗、豫等諸州留漢氏舊陂,繕以蓄水外,馀皆決瀝,令饑者盡得魚菜螺蜯之饒,此目下日給之益也。水去之后,填淤之田,畝收數(shù)鐘,此又明年之益也。典牧種牛有四萬五千馀頭,不供耕駕,至有老不穿鼻者,可分以給民,使及春耕;谷登之后,責(zé)其租稅,此又?jǐn)?shù)年以后之益也?!钡蹚闹?,民賴其利。預(yù)在尚書七年,損益庶政,不可勝數(shù),時人謂之“杜武庫”,言其無所不有也。
九月,以何曾為太宰;辛巳,以侍中、尚書令李胤為司徒。
吳主忌勝己者,侍中、中書令張尚,纮之孫也,為人辯捷,談?wù)撁砍銎浔?,吳主積以致恨。后問:“孤飲酒可以方誰?”尚曰:“陛下有百觚之量?!眳侵髟唬骸吧兄浊鸩煌?,而以孤方之。”因發(fā)怒,收尚。公卿已下百馀人,詣宮叩頭,請尚罪,得減死,送建安作船,尋就殺之。
冬,十月,征征北大將軍衛(wèi)瓘為尚書令。是時,朝野咸知太子昏愚,不堪為嗣,瓘每欲陳啟而未敢發(fā)。會侍宴陵云臺,瓘陽醉,跪帝床前曰:“臣欲有所啟。”帝曰:“公所言何邪?”瓘欲言而止者三,因以手撫床曰:“此座可惜!”帝意悟,因謬曰:“公真大醉邪?”瓘于此不復(fù)有言。帝悉召東宮官屬,為設(shè)宴會,而密封尚書疑事,令太子決之。賈妃大懼,倩外人代對,多引古義。給使張泓曰:“太子不學(xué),陛下所知,而答詔多引古義,必責(zé)作草主,更益譴負(fù),不如直以意對?!卞笙?,謂泓曰:“便為我好答,富貴與汝共之?!便淳卟萘钐幼詫?。帝省之,甚悅,先以示瓘,瓘大踧,眾人乃知瓘嘗有言也。賈充密遣人語妃云:“衛(wèi)瓘老奴,幾破汝家!”
吳人大佃皖城,欲謀入寇。都督揚州諸軍事王渾遣揚州刺史應(yīng)綽攻破之,斬首五千級,焚其積谷百八十馀萬斛,踐稻田四千馀頃,毀船六百馀艘。
十一月,辛巳,太醫(yī)司馬程據(jù)獻(xiàn)雉頭裘,帝焚之于殿前。甲申。敕內(nèi)外敢有獻(xiàn)奇技異服者,罪之。
羊祜疾篤,舉杜預(yù)自代。辛卯,以預(yù)為鎮(zhèn)南大將軍、都督荊州諸軍事。祜卒,帝哭之甚哀。是日,大寒,涕淚沾須鬢皆為冰。祜遺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。帝曰:“祜固讓歷年,身沒讓存,今聽復(fù)本封,以彰高美?!蹦现菝衤勳镒?,為之罷市,巷哭聲相接。吳守邊將士亦為之泣。祜好游峴山,襄陽人建碑立廟于其地,歲時祭祀,望其碑者無不流涕,因謂之墮淚碑。
杜預(yù)至鎮(zhèn),簡精銳,襲吳西陵督張政,大破之。政,吳之名將也,恥以無備取敗,不以實告吳主。預(yù)欲間之,乃表還其所獲。吳主果召政還,遣武昌監(jiān)留憲代之。
十二月,丁未,朗陵公何曾卒。曾厚自奉養(yǎng),過于人主。司隸校尉東萊劉毅數(shù)劾奏曾侈汰無度,帝以其重臣,不問。及卒,博士新興秦秀議曰:“曾驕奢過度,名被九域。宰相大臣,人之表儀,若生極其情,死又無貶,王公貴人復(fù)何畏哉!謹(jǐn)按《謚法》,‘名與實爽曰繆,怙亂肆行曰丑’,宜謚繆丑公。”帝策謚曰孝。
前司隸校尉傅玄卒。玄性峻急,每有奏劾,或值日暮,捧白簡,整簪帶,竦踴不寐,坐而待旦。由是貴游震懾,臺閣生風(fēng)。玄與尚書左丞博陵崔洪善,洪亦清厲骨鯁,好面折人過,而退無后言,人以是重之。
鮮卑樹機能久為邊患,仆射李憙請發(fā)兵討之,朝議皆以為出兵重事,虜不足憂。
◎ 咸寧五年己亥,公元二七九年
春,正月,樹機能攻陷涼州。帝甚悔之,臨朝而嘆曰:“誰能為我討此虜者?”司馬督馬隆進(jìn)曰:“陛下能任臣,臣能平之?!钡墼唬骸氨啬芷劫\,何為不任,顧方略何如耳!”隆曰:“臣愿募勇士三千人,無問所從來,帥之以西,虜不足平也。”帝許之。乙丑,以隆為討虜護軍、武威太守。公卿皆曰:“見兵已多,不宜橫設(shè)賞募,隆小將妄言,不足信也。”帝不聽。隆募能引弓四鈞、挽弩九石者取之,立標(biāo)簡試。自旦至日中,得三千五百人。隆曰:“足矣?!庇终堊灾廖鋷爝x仗,武庫令與隆忿爭,御史中丞劾奏隆。隆曰:“臣當(dāng)畢命戰(zhàn)場,武庫令乃給以魏時朽仗,非陛下所以使臣之意也?!钡勖┞∷?,仍給三年軍資而遣之。
初,南單于呼廚泉以兄于扶羅子豹為左賢王,及魏武帝分匈奴為五部,以豹為左部帥。豹子淵,幼而俊異,師事上黨崔游,博習(xí)經(jīng)史。嘗謂同門生上黨硃紀(jì)、雁門范隆曰:“吾常恥隨、陸無武,絳、灌無文。隨、陸遇高帝而不能建封侯之業(yè),降、灌遇文帝而不能興庠序之教,豈不惜哉!”于是兼學(xué)武事。及長,猿臂善射,膂力過人,姿貌魁偉。為任子在洛陽,王渾及子濟皆重之,屢薦于帝,帝召與語,悅之。濟曰:“淵有文武長才,陛下任以東南之事,吳不足平也。”孔恂、楊珧曰:“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。淵才器誠少比,然不可重任也?!奔皼鲋莞矝],帝問將于李憙,對曰:“陛下誠能發(fā)匈奴五部之眾,假劉淵一將軍之號,使將之而西,樹機能之首可指日而梟也?!笨租唬骸皽Y果梟樹機能,則涼州之患方更深耳?!钡勰酥?。
東萊王彌家世二千石,彌有學(xué)術(shù)勇略,善騎射,青州人謂之“飛豹”。然喜任俠,處士陳留董養(yǎng)見而謂之曰:“君好亂樂禍,若天下有事,不作士大夫矣?!睖Y與彌友善,謂稱曰:“王、李以鄉(xiāng)曲見知,每相稱薦,適足為吾患耳?!币驓[欷流涕。齊王攸聞之,言于帝曰:“陛下不除劉淵,臣恐并州不得久安?!蓖鯗喸唬骸按髸x方以信懷殊俗,奈何以無形之疑殺人侍子乎?何德度之不弘也!”帝曰:“渾言是也。”會豹卒,以淵代為左部帥。
夏,四月,大赦。
除部曲督以下質(zhì)任。
吳桂林太守修允卒,其部曲應(yīng)分給諸將。督將郭馬、何典、王族等累世舊軍,不樂離別,會吳主料實廣州戶口,馬等因民心不安,聚眾攻殺廣州督虞授,馬自號都督交、廣二州諸軍事,使典攻蒼梧,族攻始興。秋,八月,吳以軍師張悌為丞相,牛渚都督何植為司徒,執(zhí)金吾滕修為司空。未拜,更以修為廣州牧,帥萬人從東道討郭馬。馬殺南海太守劉略,逐廣州刺史徐旗。吳主又遣徐陵督陶浚將七千人,從西道與交州牧陶璜共擊馬。
吳有鬼目菜,生工人黃耇家;有買菜,生工人吳平家。東觀案圖書,名鬼目曰芝草,買菜曰平慮草。吳主以耇為侍芝郎,平為平慮郎,皆銀印青緩。
吳主每宴群臣,咸令沉醉。又置黃門郎十人為司過,宴罷之后,各奏其闕失,迕視謬言,罔有不舉。大者即加刑戮,小者記錄為罪,或剝?nèi)嗣妫蜩徣搜?。由是上下離心,莫為盡力。
益州刺史王濬上疏曰:“孫皓荒淫兇逆,宜速征伐,若一旦皓死,更立賢主,則強敵也;臣作船七年,日有朽?。怀寄昶呤?,死亡無日。三者一乖,則難圖也。誠愿陛下無失事機?!钡塾谑菦Q意伐吳。會安東將軍王渾表孫皓欲北上,邊戍皆戒嚴(yán),朝廷乃更議明年出師。王濬參軍何攀奉使在洛,上疏稱:“皓必不敢出,宜因戒嚴(yán),掩取其易。
杜預(yù)上表曰:“自閏月以來,賊但敕嚴(yán),下無兵上。以理勢推之,賊之窮計,力不兩完,必保夏口以東以延視息,無緣多兵西上,空其國都。而陛下過聽,便用委棄大計,縱敵患生,誠可惜也。向使舉而有敗,勿舉可也。今事為之制,務(wù)從完牢,若或有成,則開太平之基,不成不過費損日月之間,何惜而不一試之!若當(dāng)須后年,天時人事,不得如常,臣恐其更難也。今有萬安之舉,無傾敗之慮,臣心實了,不敢以暖昧之見自取后累,惟陛下察之。”旬月未報,預(yù)復(fù)上表曰:“羊祜不先博謀于朝臣,而密與陛下共施此計,故益令朝臣多異同之議。凡事當(dāng)以利害相校,今此舉之利十有八、九,而其害一、二,止于無功耳。必使朝臣言破敗之形,亦不可得,直是計不出己,功不在身,各恥其前言之失而固守之也。自頃朝廷事無大小,異意鋒起,雖人心不同,亦由恃恩不慮后患,故輕相同異也。自秋已來,討賊之形頗露,今若中止,孫皓或怖而生計,徙都武昌,更完修江南諸城,遠(yuǎn)其居民,城不可攻,野無所掠,則明年之計或無所及矣?!钡鄯脚c張華圍棋,預(yù)表適至,華推枰斂手曰:“陛下圣武,國富兵強,吳主淫虐,誅殺賢能。當(dāng)今討之,可不勞而定,愿勿以為疑!”帝乃許之。以華為度支尚書,量計運漕。賈充、荀勖、馮紞爭之,帝大怒,充免冠謝罪。仆射山濤退而告人曰:“自非圣人,外寧必有內(nèi)憂,今釋吳為外懼,豈非算乎!”
冬,十一月,大舉伐吳,遣鎮(zhèn)軍將軍瑯邪王亻由出涂中,安東將軍王渾出江西,建威將軍王戎出武昌,平南將軍胡奮出夏口,鎮(zhèn)南大將軍杜預(yù)出江陵,龍驤將軍王濬、巴東監(jiān)軍魯國唐彬下巴、蜀,東西凡二十馀萬。命賈充為使持節(jié)、假黃鉞、大都督,以冠軍將軍楊濟副之。充固陳伐吳不利,且自言衰老,不堪元帥之任。詔曰:“君若不行,吾便自出?!背洳坏靡眩耸芄?jié)鉞,將中軍南屯襄陽,為諸軍節(jié)度。
馬隆西渡溫水,樹機能等以眾數(shù)萬據(jù)險拒之。隆以山路狹隘,乃作扁箱車,為木屋,施于車上,轉(zhuǎn)戰(zhàn)而前,行千馀里,殺傷甚眾。自隆之西,音問斷絕,朝廷憂之,或謂已沒。后隆使夜到,帝撫掌歡笑,詰朝,召群臣謂曰:“若從諸卿言,無涼州矣。”乃詔假隆節(jié),拜宣威將軍。隆至武威,鮮卑大人猝跋韓且萬能等帥萬馀落來降。十二月,隆與樹機能大戰(zhàn),斬之,涼州遂平。
詔問朝臣以政之損益,司徒左長史傅咸上書,以為:“公私不足,由設(shè)官太多。舊都督有四,今并監(jiān)軍乃盈于十;禹分九州,今之刺史幾向一倍;戶口比漢十分之一,而置郡縣更多;虛立軍府,動有百數(shù),而無益宿衛(wèi);五等諸侯,坐置官屬;諸所廩給,皆出百姓。此其所以困乏者也。當(dāng)今之急,在于并官息役,上下務(wù)農(nóng)而已。”咸,玄之子也。時又議省州、郡、縣半吏以赴農(nóng)功,中書監(jiān)荀勖以為:“省吏不如省官,省官不如省事,省事不如清心。昔蕭、曹相漢,載其清靜,民以寧壹,所謂清心也。抑浮說,簡文案,略細(xì)苛,宥小失,有好變常以徼利者,必行其誅,所謂省事也。以九寺并尚書,蘭臺付三府,所謂省官也。若直作大例,凡天下之吏皆減其半,恐文武眾官,郡國職業(yè),劇易不同,不可以一概施之。若有曠闕,皆須更復(fù),或激而滋繁,亦不可不重也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