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○仇讎上
《周禮·地官·調(diào)人》曰：調(diào)人，掌司萬民之難而諧和之。(馬融曰：難，謂相與為仇也。)凡和難：父之讎，避諸海外；兄弟之讎，避諸千里之外；從父兄弟之讎，不同國；君之讎視父，師長之讎視兄弟；交友之讎視從父兄弟。
《禮記》曰：子夏問於孔子曰："居父母之讎，如之何？"夫子曰："寢苫，枕干，不仕，弗與共天下也。遇諸市朝，不反兵而斗。"曰："請問居昆弟之仇如之何？"曰："仕，弗與共國。銜君命而使，雖遇之不斗。"曰："請問居從父昆弟之仇，如之何？"曰："不為魁。主人能，則執(zhí)兵而陪其后。"
《左傳》曰：祁奚請老，晉侯問嗣焉。稱解狐，其讎也，將立之而卒。(事具"薦舉"部。)
又曰：齊高發(fā)帥師伐莒。(莒不仕齊故也。)莒子奔紀(jì)鄣。(紀(jì)鄣，莒邑。)使孫書(孫書，陳無，宇子占也。)伐之。初，莒有婦人，莒子殺其夫，已為嫠婦。及老，托於紀(jì)鄣，紡焉以度而去之，(曰紡纑連所以度城而藏之。)以待外攻者。及師至，則投諸外。(投繩城外隨之而出。)或獻(xiàn)諸子占。子占使師夜縋而登。(緣繩登城也。)登者六十人，縋絕，師鼓噪。城上之人亦噪。莒共公懼，啟西門而出。齊入紀(jì)。(《傳》言：怨不在天。)
又曰：吳伐越，越子勾踐御之，陣于槜李靈姑浮以戈擊闔廬，傷將指，取其一履。(其大足指見斬遂失履，姑浮取之也。)還，卒於陘，去槜李七里。夫差使人立於庭，茍出入，必謂己曰："夫差，而忘越王之殺汝父乎？"則對曰："惟，不敢忘！"三年乃報越也。
又曰：五年春，晉圍柏人，士吉射奔齊。初，范氏之臣王生惡張柳朔，言諸昭子，使為柏人。(令柳朔為柏人宰也。昭子，范吉射也。)昭子曰："夫非而讎乎？"對曰："私讎不及公，好不廢過，惡不去善，義之經(jīng)也。臣敢違之。"及范氏出，(柏人奔齊。)張柳朔謂其子："爾從主，勉之。我將止死，王生授我矣。"(授我以死節(jié)也。)
《公羊傳》曰：齊哀公享乎周，紀(jì)侯譖之。襄公將復(fù)讎乎紀(jì)。"遠(yuǎn)祖九世矣，九世猶可以復(fù)讎乎？""雖百代可也。""家亦可乎？"曰："不可。""國何以可？""國君一體也，先君之恥猶今君之恥也。"
《戰(zhàn)國策》曰：晉畢陽之孫豫讓，始事范中行氏，不說，去而就知伯，知伯寵之。及三晉分知氏，趙襄子最怨知伯，而漆其頭以為飲器。讓遁逃山中，曰："嗟乎！士為知己者死，女為悅己者容。吾其報知氏之讎矣！"乃變姓名，為刑人，入宮涂廁，欲以刺襄子。襄子如廁，心動，執(zhí)問涂者。讓刃其捍曰："欲為知伯報讎！"左右欲殺之，襄子曰："彼義士也！吾謹(jǐn)避之耳。知伯已死，無后，而其臣報讎，此天下之賢人也。"卒釋之。讓又漆身為癩，滅須去眉，自刑以變其容，為乞人而往乞。其妻不識，曰："狀貌不似吾夫，其音何類吾夫之甚也！"又吞炭為啞變其音。有謂之曰："子之道甚難而無功。謂子有志，則然矣；謂子知，則否。以子之才而善事襄子，襄子必近子，子之得近而行所欲，此甚易而功必成。"讓乃笑而應(yīng)之曰："是為先知報后知，為故君賊新君，大亂君臣之義者，無此矣！凡吾所謂此者，以明君臣之義，非從易也。且夫委質(zhì)而事人，而求弒之，懷二心以事君也。吾所為難，亦將以愧天下后世人臣懷二心者。"頃之，襄子當(dāng)出，讓伏所當(dāng)過橋下。襄子至橋而馬驚。襄子曰："此必豫讓也！"使人問之，果讓。於是襄子數(shù)讓曰："子不嘗事范中行氏乎？知伯滅范中行氏，而子不為報讎，反委質(zhì)事知伯。知伯已死，子獨(dú)何為報之深也？"讓曰："臣事范中行氏，中行氏以眾人遇我，我故眾人報之；知伯以國士遇我，我故國士報之。"襄子乃喟然泣曰："嗟乎豫子！豫子為知伯，名既成矣。寡人舍子，亦以足矣。子自為計。"使兵環(huán)之，讓曰："臣聞明主不掩人之義，忠臣以死為名。君前以寬舍臣，天下莫不稱君之賢。今日之事，臣故伏誅，然愿請君之衣而擊之，則死不恨。非所望也，敢布腹心！"於是，襄子義之，乃使使者持衣與讓。讓拔劍三躍，擊之曰："可以報知伯矣！"遂伏劍而死。死之日，趙國之士聞之皆為涕泣。
《史記》曰：秦昭王聞魏齊在平原君所，欲為范雎必報其仇，乃佯為好書遺平原君曰："愿與君為布衣之交，十日飲也。"
又曰：項梁殺人，與項籍避仇吳中。吳中賢大夫皆出項梁下。
又曰：留侯張良者，其先韓人也。秦滅韓，良家僮三百人，弟死不葬，悉以家財求客刺秦王，為韓報仇，以大父五代相韓故。乃變姓名，之東海，得力士，以鐵椎椎秦始皇，中其副車。
又曰：河?xùn)|李文，故嘗與張湯有隙，已而為御史中丞。湯有所愛史魯謁居，知文與湯弗平，使人上飛變告文奸事，事下湯，湯治，論殺文。
袁山松《后漢書》曰：蘇謙，字仲讓，為郡督郵。李暠為美陽令，貪暴。謙案，得其贓。謙遷金城太守，治有異跡，延熙九年至京師。暠時為司隸，收謙誣陷之，死獄中。謙子不韋，字公先，變名姓，以家財求劍客，邀暠不得。暠之大司農(nóng)，乃於司農(nóng)府旁買舍，夜為地突入暠室中，暠適出，不值，破其臥具。暠大怖，棘屋，上以板，棧地而臥，一宿數(shù)徙。不韋乃至魏郡掘暠父冢，斬級以祭父墓。(級，首。)
又曰：樂府左延年《秦女休行》曰："始出上西門，遙望秦氏家。秦氏有好女，自名曰女休。女休年十五，為宗行報仇。左執(zhí)白陽刀，右據(jù)宛景矛。讎家東南僵，女休西上山。上山四五里，關(guān)吏不得休。女休前置辭：生為燕王婦，今為詔獄囚。刀矛未及下，攏〈阝童〉擊鼓赦書下。"
《東觀漢記》曰：海曲有呂母者，子為縣吏，犯小罪，宰論殺之。呂母怨宰，密聚客，規(guī)以報仇。母家素豐，資產(chǎn)數(shù)百萬，乃益釀醇酒，買刀劍衣服。少年來沽者，皆貰與之，視其乏者，輒假衣裘，不問多少。少年欲相與償之，呂母泣曰："縣宰枉殺吾子，欲為報怨耳，諸君寧肯哀之乎？"少年許諾，相聚得數(shù)十百人。因與呂母入海，自稱將軍，遂破海曲，執(zhí)縣宰殺之，以祭其冢也。
又曰：趙喜，字伯陽，南宛人也。少有節(jié)操。從兄為人所殺，無子。喜十五，常思欲報之，乃挾兵結(jié)客，后遂往復(fù)仇。而仇家皆疾病，無相拒者。喜以因疾病殺，非仁者心，且釋之而去，顧謂仇曰："爾曹若健，遠(yuǎn)相避也。"后病愈，悉自縛詣喜，不與相見，后竟殺之。
又曰：周黨，字伯況，太原人。至長安游學(xué)。初，鄉(xiāng)佐嘗眾中辱黨父，黨懷之。后讀《春秋》，聞復(fù)讎之義，更輟講而還，與鄉(xiāng)佐克日交刃。黨為其所傷，困頓。鄉(xiāng)佐服義，輿歸養(yǎng)之，數(shù)月方蘇，既悟而去。整身修志，州里稱其高也。
又曰：申屠蟠同郡緱氏女玉為父報讎，殺夫氏之黨，吏執(zhí)玉以告外黃令梁配，欲論殺玉。蟠時年十五，為諸生，進(jìn)諫曰："玉之節(jié)義足以感無恥之孫，激忍辱之子。不遭明時，當(dāng)表旌廬墓，況在清聽，而不加哀矜！"配善其言，乃為讞得減死論。鄉(xiāng)人稱美之。
又曰：酒泉龐涓母者，趙氏之女，字娥。父為同縣人所殺，而娥兄弟三人，俱疾物故。讎乃喜而自賀，以為莫已報也。娥陰懷感憤，乃潛備刀兵，常推車以候讎家，十馀年不能得。后遇於都亭，刺殺之，因詣縣自首，曰："父讎已報，請就刑戮。"福富長尹喜義之，解印綬欲與俱亡。娥不肯去曰："怨塞身死，妾之明分。結(jié)罪治獄，君之常理。何敢茍生，以枉公法！"后遇赦得免。州郡表其閭。太常張奐嘉嘆，以束帛禮之。
又曰：彭寵故舊渤海趙寬妻子家屬依托寵居，寬仇家趙伯有好奴，以賕寵。寵貪之，為盡殺寬家屬。寵之悖德不仁貪狠如此！
又曰：郅惲友人董子張病，將終，惲候之。子張視惲，噓欷不能言，惲曰："吾知子不悲天命，痛讎不復(fù)也。"惲即起將客遮仇人，取其頭以示子張，子張見而氣絕。惲即詣縣，以狀自首。
《漢書》曰：原涉與新豐富人祈大伯友，大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，時為縣門下掾，說尹公曰："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，一旦真令至，君復(fù)單車歸為府史，涉刺客如云，殺人皆不知主民，可為寒心。今為君計，莫若條奏其舊惡，君必得真令如此，涉亦不敢怨矣。"尹公如其計，王莽果以尹公為真令。涉由此怨王游公，遂殺游公父及子，斷兩頭去。
謝承《后漢書》曰：橋玄遷齊國相?？び行⒆訛楦笀笞?，系臨淄獄，玄愍其至孝，欲上讞減罪?？h令路芝酷烈苛暴，因殺之，懼玄收錄，佩印綬欲走。玄自以為深負(fù)孝子，捕得芝，束縛藉械以還，笞殺以謝孝子冤魂。
范曄《后漢書》曰：劉鯉，更始子也，得幸於劉輔。鯉怨劉盆子害其父，因輔結(jié)客，殺盆子兄故式侯恭，輔坐系詔獄，三日乃得釋。
《魏志》曰：楊阿若，后名豐，字伯陽。少游俠，常以報仇解怨為事。至建安中，太守徐揖誅郡中強(qiáng)族黃氏。時黃昂得脫在外，乃募眾得千馀以攻揖。揖城守豐時在外，以昂為不義，乃捐妻子入南羌中，合眾得千馀騎。昂獨(dú)走出羌，捕得之，豐遂殺之。
又曰：韓暨，字公至。同縣豪右陳茂，譖暨父兄，幾致大辟。暨陽不以為言，庸賃積資，陰結(jié)死士，遂追尋擒茂，以首祭父墓，由是顯名。
又曰：典韋形貌魁梧，膂力過人，好節(jié)俠。襄邑劉氏與雎陽李禮為讎，韋為報之。禮故富春長，備怨甚謹(jǐn)。韋乘車載雞酒，偽為候者，門開，懷匕首入殺禮，并殺其妻，徐出取車。
《吳志》曰：孫翊之妻徐氏甚美，賊媯覽殺翊，悉取其嬪妾而復(fù)欲逼徐氏，恐違之見害。時月垂竟，乃使人謂覽，乞至晦日設(shè)祭除服，覽許之。徐氏遂潛使親信者語翊舊所委任將孫高、傅嬰二人俱白逼己之狀，欲徵立計以求助焉。高、嬰等聞之，涕泣言舊蒙翊恩，許之，乃密結(jié)翊平時所侍養(yǎng)二十馀人，以徐氏之言語之，仍皆盟誓合謀。至晦日，徐氏遂設(shè)祭除服，薰衣沐浴，內(nèi)施帷帳以候覽焉。大小怪其如此，無不凄愴。覽密遣偵之，無復(fù)疑慮。徐氏乃命高、嬰輩羅住戶外，使人報覽，言已除兇畢，覽遂盛飾而入，徐氏出拜戶外。覽才下拜，徐氏即呼："二君可起！"高、嬰等齊出，即時殺覽。徐氏卻服縗绖，使持覽首以祭墓。舉軍震駭，以為神。
韋昭《吳書》曰：聊緯怨甘寧殺其父操。寧常避統(tǒng)，不與相見。孫權(quán)亦命統(tǒng)不得讎之。嘗於呂蒙舍會，酒酣，統(tǒng)乃以刀舞。寧起曰："寧能雙戟舞。"蒙曰："寧雖能，未若蒙之力也。"因操刀持楯，以身分之。
王隱《晉書》曰：趙誘為杜曾所害，誘子胤斬曾，食其肝肺。
又曰：桓溫父被害之時，溫年十五，枕戈泣血，密欲報仇。經(jīng)年方知，乃提刀直進(jìn)，手刃仇人，由是名重當(dāng)時。
又曰：龔壯，字子偉。值惠懷末，天下大亂，李特為寇，壯父、叔并為特所害。壯欲報仇，會李壽鎮(zhèn)漢中，壽時與李期有嫌，壯因說壽討期。壽然之，遂帥眾還討。期，特孫也，故壯假以復(fù)仇。壽既捷，因欲官，壯誓不仕。
又曰：沈充敗于吳興。吳興人吳儒，充之將也。充亡，失道，誤入儒家，誘內(nèi)充重壁，因笑謂充曰："三千戶侯也。"充曰："封侯不足貪也。爾大義全我，我宗族必厚報；若必殺我，汝族滅矣。"儒遂殺之。充子勁，字世堅，即潛報仇，族滅吳氏。
沈約《宋書》曰：沈林子以仇讎未復(fù)，從高祖克京城，進(jìn)平都邑。時年十八，身長七尺五寸。仇沈預(yù)慮林子為害，常被甲持戈。至是林子與兄田子還東報讎。五月夏節(jié)直入，斬預(yù)首，男女無長幼悉屠之，以預(yù)首祭父、祖墓。
孫嚴(yán)《宋書》曰：宋越為蠻所殺，其讎嘗出郡，越白日於市口刺殺之。太守夏侯穆嘉之，擢為隊主。
《后魏書》曰：淳于誕，字靈遠(yuǎn)。年十二，隨父向揚(yáng)州。父於路為盜所害。誕雖童稚，而哀感奮發(fā)，傾資結(jié)客，旬朔之內(nèi)，遂得復(fù)讎，由是州里嘆異之。
又曰：孫益德，其母為人所害。益德童幼為母復(fù)仇。還家，哭於殯以待縣官。高祖、文明太后以其幼而孝決，又不逃罪，特免之。
《梁書》曰：張景仁，廣平人也。父天監(jiān)初，為同縣韋法所殺。景仁時年八歲，及長，志在復(fù)讎。普通七年，遇法分田渚，乃斬其首，以祭父墓。事竟，詣郡，自縛乞依刑法。太守蔡天起上言，乃下教褒美之，原其罪。下屬長蠲其一戶租調(diào)，以旌孝行。
《唐書》曰：絳州孝女衛(wèi)氏，字無忌，夏縣人也。初，其父為鄉(xiāng)人衛(wèi)長則所殺。無忌時年六歲，母又嫁，更無弟兄。及長，常思復(fù)仇。無忌從伯嘗設(shè)宴為樂，長則時亦預(yù)坐，無忌以搏擊殺之。既而詣吏，稱："父讎既報，請就刑戮。"巡察大使黃門侍郎褚遂良以聞，太宗嘉其孝烈，特令免罪，給傅乘徙於雍州，并給田宅，仍令州縣以禮嫁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