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馬郁,其先范陽人。郁少警悟,有俊才智數(shù),言辯縱橫,下筆成文。乾寧末, 為府刀筆小吏。李匡威為王镕所殺,镕書報其弟匡儔。匡儔遣使于镕,問謀亂本末, 幕客為書,多不如旨。郁時直記室,即起草,為之條列事狀,云可疑者十,詞理俊 贍,以此知名。嘗聘王镕于鎮(zhèn)州,官妓有轉(zhuǎn)轉(zhuǎn)者,美麗善歌舞,因宴席,郁累挑之。 幕客張澤亦以文章名,謂郁曰:“子能座上成賦,可以此妓奉酬?!庇舫楣P操紙, 即時成賦,擁妓而去。郁在武皇幕,累官至檢校司空、秘書監(jiān)。武皇與莊宗禮遇俱 厚,歲時給賜優(yōu)異。監(jiān)軍張承業(yè),本朝舊人,權(quán)貴任事,人士脅肩低首候之。郁以 滑稽侮狎,其往如歸,有時直造臥內(nèi)。每賓僚宴集,承業(yè)出珍果陳列于前,食之必 盡。承業(yè)私戒主膳者曰:“他日馬監(jiān)至,唯以乾藕子置前而已?!庇糁粒Q其不可 啖;異日,靴中出一鐵楇,碎而食之。承業(yè)大笑曰:“為公設(shè)異饌,勿敗余食案。” 其俊率如此。
郁在莊宗幕,寄寓他土,年老思鄉(xiāng),每對莊宗欷歔,言家在范陽,乞骸歸國, 以葬舊山。莊宗謂之曰:“自卿去國已來,同舍孰在?守光尚不能容父,能容卿乎! 孤不惜卿行,但卿不得死爾?!庇艏葻o歸路,衷懷嗚悒,竟卒于太原。
司空颋,貝州人。唐僖宗時,舉進士不中,屬天子播遷,三輔大亂,乃還鄉(xiāng)里。 羅紹威為節(jié)度副大使,颋以所業(yè)干之,幕客公乘億為延譽,羅宏信署為府參軍,辟 館驛巡官。張彥之亂,命判官王正言草奏,正言素不能文,不能下筆,彥怒詬曰: “鈍漢乃辱我!”推之下榻。問孰可草奏者,有言颋,羅王時書記,乃馳騎召之。 颋揮筆成文,詆斥梁君臣,彥甚喜,為判官。及張彥復脅賀德倫降于唐,德倫遣颋 先奉狀太原?!侗眽衄嵮浴份d其狀詞云:屈原哀郢,本非怨望之人;樂毅歸燕,且 異傾邪之行。莊宗仍以颋為判官,后以颋權(quán)軍府事。颋有侄在梁,遣家奴以書召之, 都虞候張裕擒其家奴,以謂通于梁,遂見殺?!锻ㄨb》:晉王責颋曰:“自吾得魏 博,庶事悉以委公,公何得見欺如是,獨不可先相示耶!”揖令歸第,是日族誅于 軍門。
曹廷隱,魏州人也,為本州典謁虞候。賀德倫使西迎莊宗于晉陽,莊宗既得鄴 城,擢為馬步都虞候,以其稱職,自是遷拜日隆。天成初,除齊州防御使。下車嚴 整,頗有清白之譽。時有孔目吏范弼者,為人剛愎,視廷隱蔑如也。弼監(jiān)軍廩,鬻 空乏以取貲;又私貨官鹽,廷隱按之,遂奏其事。弼家人訴于執(zhí)政,并下御史府劾 之。弼雖伏法,廷隱以所奏不實,并流永州,續(xù)敕賜自盡,時人冤之。
蕭希甫,宋州人也。少舉進士,為梁開封尹袁象先書記。象先為青州節(jié)度使, 以希甫為巡官,希甫不樂。乃棄其母妻,變姓名,亡之鎮(zhèn)州,自稱青州掌書記,進 謁王镕。镕以希甫為參軍,尤不樂,居歲余,又亡之易州,削發(fā)為僧,居百丈山。 莊宗將建國,置百官,李紹宏薦為魏州推官。同光初,有詔定內(nèi)宴儀,問希甫樞密 使得坐否,希甫以為不可。樞密使張居翰聞之怒,謂希甫曰:“老夫歷事三朝天子, 見內(nèi)宴數(shù)百,子本田舍兒,安知宮禁事!”希甫不能對。初,莊宗欲以希甫知制誥, 宰相豆盧革等附居翰,共排斥之,以為駕部郎中。希甫失志,尤怏怏。莊宗滅梁室, 遣希甫宣慰青、齊,希甫始知其母已死,妻袁氏亦改嫁。希甫乃發(fā)哀服喪,居于魏 州。人有引漢李陵書以譏之曰:“老母終堂,生妻去室?!碧斐沙?,欲召為諫議, 豆盧革、韋說沮之。明宗卒以希甫為諫議大夫,復為匭函使。其后革、說為安重誨 所惡,希甫希旨,誣奏革縱田客殺人,而說與鄰人爭井,井有寶貨。有司推勘井中, 惟破釜而已,革、說卒皆貶死。希甫拜左散騎常侍,躁進尤甚,引告變?nèi)死铙抟箍?內(nèi)門,通變書云:“修堤兵士,欲取郊天日舉火為叛?!卑仓卣d不信之。斬告變者, 軍人訴屈,請希甫啖之。既而詔曰:“左散騎常侍、集賢殿學士判院事蕭希甫,身 處班行,職非警察,輒引兇狂之輩,上陳誣骫之詞,逼近郊禋,扇搖軍眾。李筠既 當誅戮,希甫寧免謫遷,可貶嵐州司戶參軍,仍馳驛發(fā)遣?!遍L興中,卒于貶所。
子士明,仕周,終于邑宰。
藥縱之,太原人,少為儒。明宗刺代州,署為軍事衙推。從明宗鎮(zhèn)邢州,為掌 書記,歷天平、宣武兩鎮(zhèn)節(jié)度副使。明宗鎮(zhèn)常山,被病不從。及即位,縱之見于洛 邑,安重誨怒其觀望,久無所授。明宗曰:“德勝用兵時,縱之饑寒相伴,不離我 左右。今有天下,何人不富貴,何為獨棄縱之!”浹旬,授磁州刺史。歲余,自戶 部侍郎遷吏部侍郎,銓總之法,惘然莫知。長興初,為曹州刺史。清泰元年九月, 以疾受代而卒。
賈馥,故鎮(zhèn)州節(jié)度使王镕判官也。家聚書三千卷,手自刊校。張文禮殺王镕, 時莊宗未即尊位,文禮遣馥至鄴都勸進,因留鄴下,棲遲郵舍。莊宗即位,授鴻臚 少卿。后以鴻臚卿致仕,復歸鎮(zhèn)州,結(jié)茅于別墅,自課兒孫耕牧為事。馥初累為鎮(zhèn)、 冀屬邑令,所蒞有能政,性恬澹,與物無競,乃鎮(zhèn)州士人之秀者也。
馬縞,少嗜學儒,以明經(jīng)及第,登拔萃之科。仕梁,為太常修撰,累歷尚書郎, 參知禮院事,遷太常少卿。梁代諸王納嬪,公主下嫁,皆于宮殿門庭行揖讓之禮, 縞以為非禮,上疏止之,物議以為然。案:以下有闕文。長興四年,為戶部侍郎。 縞時年已八十,及為國子祭酒,八十余矣,形氣不衰。于事多遺忘,言元稹不應(yīng)進 士,以父元魯山名進故也,多如此類。又上疏:“古者無嫂叔服,文皇創(chuàng)意,以兄 弟之親,不宜無服,乃議服小功。今令文省服制條為兄弟之妻大功,不知何人議改, 而置于令文?!敝T博士駁云:“律令,國之大經(jīng)。馬縞知禮院時,不曾論定,今遽 上疏駁令式,罪人也。”
羅貫,不知何許人。進士及第,累歷臺省官,自禮部員外郎為河南令。貫為人 強直,正身奉法,不避權(quán)豪。時宦官伶人用事,凡請托于貫者,其書盈閣,一無所 報,皆以示郭崇韜,因奏其事,由是左右每言貫之失。先是,梁時張全義專制京畿, 河南、洛陽僚佐,皆由其門下,事全義如廝仆。及貫授命,持本朝事體,奉全義稍 慢,部民為府司庇護者,必奏正之。全義怒,因令女使告劉皇后從容白于莊宗,宦 官又言其短,莊宗深怒之。會莊宗幸壽安山陵,道路泥濘,莊宗訪其主者,宦官曰; “屬河南縣?!贝倭钫儇炛粒嘣唬骸俺汲醪环蠲?,請詰稟命者?!钡墼唬骸扒渲?所部,反問他人,何也?”命下府獄,府吏榜笞,促令伏款。翌日,傳詔殺之。郭 崇韜奏曰:“貫別無贓狀,橋道不修,法未當死。”莊宗怒曰:“母后靈駕將發(fā), 天子車輿往來,橋道不修,是誰之過也?”崇韜奏曰:“貫縱有死罪,俟款狀上奏, 所司議讞,以朝典行之,死當未晚。今以萬乘之尊,怒一縣令,俾天下人言陛下使 法不公矣!”莊宗曰:“既卿所愛,任卿裁決?!币蛲恶侨雽m。崇韜從而論列,莊 宗自闔殿門,不得入。即令伏法,曝尸于府門,冤痛之聲,聞于遠邇。
淳于晏,案:以下有闕文。以明經(jīng)登第,自霍彥威為小校,晏寄食于門下。彥 威嘗因兵敗,獨脫其身,左右莫有從者,惟晏杖劍從之,徒步草莽,自是彥威高其 義,相得甚歡。及歷數(shù)鎮(zhèn),皆為從事,軍府之事,至于私門,事無巨細,皆取決于 晏;雖為幕賓,有若家宰。爾后公侯門客,往往效之,時謂之“效淳”。故彥威所 至稱治,由晏之力也。
張格,字承之,故宰相浚之子也。浚為梁祖所忌,潛遣人害于長水。格易姓名, 流轉(zhuǎn)入蜀。《舊唐書·張浚傳》:永寧縣吏葉彥者,張氏待之素厚,告格曰:“相 公之禍不可免,郎君宜自為計?!笨T唬骸傲魟t并命,去或可免,冀存后嗣。”格 拜辭而去,葉彥率義士三十人送渡漢江而旋。格由荊江上峽入蜀。王建僭號,以格 為宰相。格所生母,當浚之遇害,潛匿于民間,落發(fā)為尼,流浪于函、洛。王建聞 之,潛使人迎之入蜀,賜紫,加號慈福大師。及建卒,蜀人以格為山陵使,格有難 色。未幾得罪,出為茂州刺史,偽制責詞云:“送往辭命,不忠也;喪母匿喪,非 孝也。”王衍嗣偽位后數(shù)年,復用為宰相。同光末,蜀平,格至洛陽,《舊唐書》: 任圜攜格還洛,格感葉彥之惠,訪之,身已歿,厚恤其家。又考張浚第三子仕吳, 改名李儼,見《九國志》。授太子賓客。任圜愛其才,奏為三司副使,尋卒于位。 格有文章,明吏事,時頗稱之。
許寂,字閑閑。祖秘,名聞會稽。寂少有山水之好,泛覽經(jīng)史,窮三式,尤明 《易》象。《太平廣記》云:寂學《易》于晉征徵。久棲四明山,不干時譽。昭宗 聞其名,征赴闕,召對于內(nèi)殿。會昭宗方與伶人調(diào)品篳篥,事訖,方命坐賜果,問 《易》義。既退,寂謂人曰:“君淫在聲,不在政矣。寂聞君人者,將昭德塞違, 以臨照百官,百官或象之。今不厭賤事,自求其工,君道替矣。”尋請還山,寓居 于江陵,以茹芝絕粒,自適其性。天祐末,節(jié)度使趙匡凝昆季深禮遇之,師授保養(yǎng) 之道。唐末,除諫官,不起,漢南謂之徵君。梁攻襄陽,匡凝兄弟棄鎮(zhèn)奔蜀,寂偕 行。歲余,蜀主王建待以師禮,位至蜀相。同光末,平蜀,與王衍俱從于東,授工 部尚書致仕,卜居于洛。時寂已年高,精彩猶健,沖漠寡言,時蜀語云“可怪可怪”, 人莫知其際。清泰三年六月卒,時年八十余。子孫位至省郎。
同光時,以方術(shù)著者,又有僧誠惠。誠惠初于五臺山出家,能修戒律,稱通皮、 骨、肉三命,人初歸向,聲名漸遠,四方供饋,不遠千里而至者眾矣。自云能役使 毒龍,可致風雨,其徒號曰降龍大師。京師旱,莊宗迎至洛下,親拜之,六宮參禮, 士庶瞻仰,謂朝夕可致甘澤。禱祝數(shù)旬,略無征應(yīng)?;蛑^官以祈雨無驗,將加焚燎, 誠惠懼而遁去。及卒,賜號法雨大師,塔曰“慈云之塔。”
周元豹者,本燕人,世為從事。元豹少為僧,其師有知人之鑒,從游十年余, 苦辛無憚,師知其可教,遂以袁、許之術(shù)授之。大略狀人形貌,比諸龜魚禽獸,目 視臆斷,咸造其理。及還鄉(xiāng),遂歸俗。初,盧程寄褐游燕,與同志二人謁焉。元豹 謂鄉(xiāng)人張殷袞曰:“適二君子,明年花發(fā),俱為故人。惟彼道士,他年甚貴。”至 來歲,二子果卒。又二十年,盧程登庸于鄴下。元豹歸晉陽,張承業(yè)信重之,言事 數(shù)中。承業(yè)俾明宗易衣列于諸校之下,以他人詐之,而元豹指明宗于末綴言曰: “骨法非內(nèi)衙太保歟!”咸伏其異?;騿柮髯谥?,惟云末后為鎮(zhèn)州節(jié)度使,時 明宗為內(nèi)衙都校,才兼州牧而已。昭懿皇后夏氏方侍巾櫛,偶忤旨,大為明宗槚楚。 元豹見之曰:“此人有籓侯夫人之位,當生貴子。”明宗赫怒因解,后其言果驗。 太原判官司馬揆謁元豹,謂揆曰:“公五日之中,奉使萬里,未見回期?!鞭駭?shù)日 后,因酒酣,為衣領(lǐng)扼之而卒。莊宗署元豹北京巡官。明宗即位之明年,一日,謂 侍臣曰:“方士周元豹,昔曾言朕諸事有征,可詔北京津置赴闕?!壁w鳳奏曰: “袁、許之事,元豹所長者,以陛下貴不可言,今既驗矣,余無可問。若詔赴闕下, 則奔競之徒,爭問吉兇,恐近于妖惑。”乃止。令以金帛厚賜之,授光祿卿致仕。 尋卒于太原,年八十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