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張杰士投謀寨主 秋聯(lián)女過繼胞姑
話說張言行辭別了李春發(fā)，望家而走。只見疏星半落，天上殘月猶掛，松梢披霜戴露。渡水登橋，慌慌張張，總是心中有事，哪肯少停，不多一時來到自己門首。敲了敲銅環(huán)，叫聲賢妹開門。
卻說張言行妹子，名喚秋聯(lián)。因父母偕亡，依哥哥度日。生得容貌端莊，舉止溫柔。刺鳳繡鸞，無所不能，無所不會。昨夜因哥哥不回，等到三更時分，方敢安寢。黎明時節(jié)忽聽哥哥打門，急忙起得身來。尚未梳洗，應(yīng)聲走到門前。閃開門，說：“哥哥回來了?！睆堁孕械溃骸盎貋砹??！卑验T關(guān)上，回到房中。秋聯(lián)問道：“昨晚哥哥哪里去來？”張言行道：“昨宵同李春發(fā)一處飲酒，不覺醉了，因而宿下，未曾回來?！鼻锫?lián)道：“原來如此，哥哥可吃茶么。”張言行道：“不用，你快收拾包裹帶了釵環(huán)細(xì)軟東西，姑娘病重，要去探望?！鼻锫?lián)道：“想是侯家姑娘么？”張言行道：“正是?！鼻锫?lián)道：“她乃久病之人，不去倒也罷了?！睆堁孕械溃骸百t妹差矣，這一病比不得往常，定要去看?！鼻锫?lián)道：“哥哥言語有些蹺蹊，為何叫妹子帶了釵環(huán)細(xì)軟呢？”張言行聞言著急道：“哎！賢妹哪里知道，恐怕到了他家多住幾日，家中無人照管，不過為此?！鼻锫?lián)道：“既這等說，待我梳洗完備，做了早飯，好隨哥哥前去?！睆堁孕械溃骸斑@倒使得?？焓嵯戳擞眠^飯，以便同行?！鼻锫?lián)遂歸繡房，急急打扮。心中卻暗想道：“哥哥這般言語，到底叫人疑惑。數(shù)日來未曾提起，忽然這樣催促?；蚝没虼?，只得任憑哥哥主張?！辈挥X潸然淚下。這張言行見妹妹歸房之后，雖是賠著笑臉，卻暗里帶些愁煩?！鞍畴m是鐵石心腸，豈不念同胞之情。但我心懷不平，要入山落草。只得把手足之情，一齊拋撇。只俺自己知道，不敢明言?！闭底遭舛龋鲆娒妹檬帐巴桩?dāng)，將早飯擺在桌上。二人同吃了，然后鎖了門戶，扶著妹妹上了馬，望侯家慢慢行來。走夠多時，才到門首。張言行道：“已到姑娘宅邊，賢妹下馬來，待我叩門。有人么，快開門來。”
卻說侯老兒，名喚上官。聽得有人打門，失了一驚道：“聽得馬聲亂嘶，人腔高唱，有什么事情，這等大驚小怪?！焙雎犻T外又說道：“姑爹開門?！鄙瞎俜街怯H戚降臨，開開門道：“原來是貴兄妹們，快請里面坐?！睆堁孕袑ⅠR拴在槽上，然后同妹妹走上草堂。侯上官道：“你看這草堂上幾日未曾打掃，桌椅上落得灰塵如許，待我整理整理?！睆堁孕行置梅讲攀┒Y，說：“姑爹萬福。”侯上官答禮道：“你兄妹二人可好。”張言行道：“承問承問?！焙钌瞎俚溃骸翱煺堊滦?。”轉(zhuǎn)身向內(nèi)喊道：“婆兒快下牀來?！睆埵系溃骸拔移馉棽坏??！鄙瞎俚溃骸傲_郡侄兒侄女看你來了?！睆埵下劼犛直窒驳溃骸按以鷴昶饋怼！睔庥跤跻葡聽棔r，險些昏倒。拄著拐棍，慢慢行來。說道：“我兒們在哪里？”張家兄妹慌忙迎下草堂向前攔住，說：“我們就到內(nèi)室去看姑娘，為何勉強起來，若要勞碌著，反覺不便?！庇┫露Y去，張氏道：“不許你們見禮，是什么風(fēng)兒吹到吾家，今日相逢，叫人淚下。你二人來到剛剛湊巧，姑侄們見一面也得瞑目?！倍藛柕溃骸肮媚锊◇w較前如何？”張氏道：“我這時候如草上之露，風(fēng)中之燭，難保朝夕。論理這樣年紀(jì)，也是死得著的，到不必較量。今日我們聚著也非偶然，只是有累你們遠(yuǎn)來，甚覺不安?！睆堁孕械溃骸袄懋?dāng)問候姑娘，何必掛齒。侄兒到此一則探望，二則要貿(mào)易他鄉(xiāng)，只是牽掛妹妹無人照料，意欲把我妹妹與姑娘做一螟蛉女兒，不知姑娘意下如何。”張氏道：“這也使得，但未曉侄女肯與不肯，再作商量?！鼻锫?lián)道：“哥哥既有此心，在家何不與妹妹商議明白呢?！睆堁孕械溃骸胺遣慌c妹妹說明，恐先與你告知，你不肯來，卻耽擱了我的買賣，故此相瞞并無別意。況且姑娘這里勝似咱家十倍，晨昏相依，倒覺便宜。過來拜了父母罷?！鼻锫?lián)低頭沉吟，心中自思，如不依從，是背長兄之命，無依無靠，一旦做了螟蛉，又恐怕將來沒有下梢。正自輾轉(zhuǎn)不定，只聽哥哥又來催促道：“過來快些拜了爹媽。”秋聯(lián)無奈何，只得跪倒庭中拜了四拜。滿眼含淚，卻不好出聲啼哭。起得身來，張言行隨后也就雙膝跪下道：“我妹妹雖漸成人，但四德未備，還望當(dāng)親生女兒教訓(xùn)。俟侄兒時來運轉(zhuǎn)，倘有發(fā)達(dá)日子，不敢辜負(fù)大德?！卑萘藘砂?，侯上官扶將起來。張氏道：“我是姑娘與她親娘相爭多少，你的父與我又是同胞，自然久后擇個才郎招贅吾家，到老來時相為依靠，豈當(dāng)外人相待?！焙钌瞎俳涌诘溃骸拔覂煽趦河譄o男，又無女，冷冷清清。得侄女為螟蛉，與親生何異。將來得個美婿，結(jié)成婚配，我二老臨終，難道他不發(fā)送我們。算來真是兩全其美，難得難得。”不覺手舞足蹈起來。張言行又從懷內(nèi)掏出五十兩銀的包袱，放于桌上，說：“些須幾兩銀子，權(quán)為柴米之資?！焙钌瞎俨豢希溃骸澳隳迷诼飞媳P費，我家中自會擺布?！睆堁孕械溃骸爸秲哼€有剩余，不必推辭。姑娘姑爹在上，侄兒就此告別?！焙钌瞎俚溃骸百t侄多住幾天再去不晚?！睆堁孕械溃骸捌鸪淘诩?，不能久停?！焙钌瞎俚溃骸凹热蝗绱?，不敢強留了?！睆埵系溃骸拔冶Р≡谏?，不能送你。侄兒在路須晚行早宿。逢橋須下馬，臨渡莫爭船。牢記牢記。”張言行道：“多蒙姑娘吩咐，侄兒曉得。此去自有經(jīng)營，無煩掛念，就此拜別。”秋聯(lián)上前扯著衣衫道：“哥哥千萬保重，須早去早歸，斷不可久戀他鄉(xiāng)，使妹妹盼望?！辈挥X流下淚來。張言行道：“非是做哥哥的忍心遠(yuǎn)離，總因心懷不平，又有要緊事相約，不久幾月就來看你，不必傷慘。在此好生服侍姑爹姑娘，哥哥在外亦好放心。”說完，把馬牽出大門以外。侯上官隨后拿著酒壺酒杯說道：“我與賢侄餞別，多飲幾杯，以壯行色?！睆堁孕械溃骸坝置晒玫駩?，待我領(lǐng)情?！苯舆^杯來，連飲三盅，拜辭上馬而去。正是：
勸君更盡一杯酒，西出陽關(guān)無故人。
這侯上官看著走得遠(yuǎn)了，方才把門關(guān)上?；氐絻?nèi)室，滿面堆歡道：“不料今日有此喜事，婆兒你收了女兒，早晚有了依賴，侄兒又留上這些銀子，我想坐食山空，也非長策，不如再湊辦幾兩銀子，并這五十兩，出門做些買賣，得了利息，才好過得日子，豈不更好?！鼻锫?lián)道：“母親當(dāng)這時候，爹爹還去做買賣，不如在家相守為正?！睆埵系溃骸鞍?！此話你莫向他說。如今有你伴我，任他去罷。你且扶我睡去?！鼻锫?lián)應(yīng)聲：“曉得。”遂各安寢。過了數(shù)日，侯上官打整行囊，并帶資本，又拿著刻名刀，以防不虞。出門經(jīng)營去訖，落得母女在家相敬相愛。這張氏逢了喜事，倍覺精神，病體漸漸安和了。不知張言行歸山，侯老兒貿(mào)易后來如何，待后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