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劉昉 柳裘 皇甫績 郭衍 張衡 楊汪 裴蘊 袁充 李雄
劉昉,博陵望都人也。父孟良,仕魏,位大司農(nóng)卿。從武帝入關(guān),為梁州刺史。 昉輕狡,有奸數(shù)。周武帝時,以功臣子入侍皇太子。及宣帝嗣位,以技佞見狎,出 入宮掖,寵冠一時。位小御正,與御正中大夫顏之儀并見親信。及帝不悆,召昉及 之儀俱入臥內(nèi),屬以后事。帝失喑,不復能言。昉見靜帝幼沖,又素奇隋文帝。時 文帝以后父故,有重名于天下,昉遂與鄭譯謀,引帝輔政。帝固讓,不敢當,昉曰: “公若為,當速為之。如不為,昉自為也。”帝乃從之,及帝為丞相,以昉為司馬。 時宣帝弟漢王贊居要沖,每與帝同帳而坐。昉飾美妓進贊,贊甚悅之。昉因說贊曰: “大王,先帝之弟,時望所歸。孺子幼沖,豈堪大事!今先帝初崩,群情尚擾,王 且歸第。待事寧后,入為天子,此萬全計也。”贊時年未弱冠,性識庸下,以為信 然,遂從之。文帝以昉有定策功,拜上大將軍,封黃國公,與沛國公鄭譯皆為心膂。 前后賞賜鉅萬,出入以甲士自衛(wèi),朝野傾矚,稱為黃、沛。時人語曰:“劉昉牽前, 鄭譯推后?!?/p>
昉自恃功,有驕色。然性粗疏,溺于財利,富商大賈朝夕盈門。于時尉遲迥起 兵,帝令韋孝寬討之。至武陟,諸將不一。帝欲遣昉、譯一人往監(jiān)軍,因謂之曰: “須得心膂以統(tǒng)大軍,公兩人誰行?”昉辭未嘗為將,譯以母老為請,帝不懌。而 高颎請行,遂遣之。由是恩禮漸薄。又王謙、司馬消難相繼反,文帝憂之,忘寢與 食。昉逸游縱酒,不以職司為意,相府事多所遺落。帝深銜之,以高颎代司馬。是 后益見疏忌。及受禪,進柱國,改封舒國公,閑居無事,不復任使。昉自以佐命元 功,中被疏遠,甚不自安。后遇京師饑,上命禁酒。昉使妾賃屋,當壚酤酒。治書 侍御史梁毗劾奏之,有詔不問。昉郁郁不得志。
時上柱國梁士彥、宇文忻俱失職怨望,時昉并與之交,數(shù)相往來。士彥妻有美 色,昉與私通,士彥不之知也,情好彌協(xié),遂相與謀反,許推士彥為帝。后事泄, 帝窮問之。昉自知不免,默無所封。詔誅之曰:
上柱國郕國公梁士彥、杞國公宇文忻、柱國舒國公劉昉等,朕受命之初,并展 勤力,酬勛報效,榮高祿重。朝夕宴言,備知朕意。但心如溪壑,志等豺狼,不荷 朝恩,忽謀逆亂。
士彥稱有相者,云其應箓,年過六十,必據(jù)九五。初平尉遲迥,暫臨相州,已 有反心,彰于道路。朕即遣人代之,不聲其罪。入京之后,逆意轉(zhuǎn)深。忻、昉之徒, 言相扶助。士彥許率僮仆,克期不遠,欲於蒲州起事。即斷河橋,捉黎陽之關(guān),塞 河陽之路。自謂一朝奮發(fā),無人當者,其第二子剛,每常苦諫,第三子叔諧,固深 勸獎。朕既聞知,猶恐枉濫,及授晉部之任,欲驗蒲州之情。士彥得以欣然,云是 天贊。
忻往定鄴城,自矜不已,位極人臣,猶恨賞薄。朕深念其功,不計無禮,任以 武候,授以領軍,寄之爪牙,委之心腹。忻密為異計,樹黨宮闈,多奏交友,入?yún)?宿衛(wèi)。朕推心待物,言必依許。為而弗止,心跡漸彰,仍解禁兵,令其改悔。而志 規(guī)不逞,愈結(jié)於懷,乃與士彥情意偏厚,俱營賊逆,逢則交謀。委士彥河東,自許 關(guān)右,蒲津事建,即望從征討,兩軍結(jié)東西之旅,一舉合連橫之勢,然后北破晉陽, 還圖宗社。
昉入佐相府,便為非法,三度事發(fā),二度其婦自論。常云姓是“卯金刀”,名 是“一萬日”,劉氏應王,為萬日天子。朕訓之導之,望其修改??谡堊孕?,志存 如舊,亦與士彥情好深重,逆節(jié)奸心,盡探肝膈。嘗共士彥論太白所犯,問東井之 間,思秦地之亂,訪軒轅之里,愿宮掖之災。唯侍蒲坂事興,欲在關(guān)內(nèi)應接,殘賊 之策,千端萬緒。
惟忻及昉,名位并高,寧肯北面曲躬,臣于士彥?乃是各懷不遜,圖成亂階, 一得擾攘之基,方逞吞并之事。士彥、忻、昉身為謀首,叔諧贊成父意,議實難容, 并已處盡。士彥、忻、昉兄弟叔侄,特恕其命。
臨刑,至朝堂,宇文忻見高颎,向之叩頭求哀。昉勃然謂忻曰:“事形如此, 何叩頭之有!”于是伏誅,籍沒其家。后數(shù)日,帝素服臨射殿,盡取三家資物置於 前,命百僚射取之,以為鑒戒云。
柳裘,字茂和,河東解人,南齊司空世隆之曾孫也。祖惔,梁尚書左仆射。父 明,太子舍人、義興太守。裘少聰慧,弱冠有令名。在梁,歷位尚書郎、駙馬都尉。 梁元帝為魏軍所逼,遣裘請和于魏。俄而江陵平,遂入關(guān)中。周明、武間,自麟趾 學士累遷太子侍讀,封昌樂縣侯。宣帝即位,進爵為公,轉(zhuǎn)御飾大夫。及帝不悆, 留侍禁中,與劉昉、韋暮、皇甫績同謀引隋文帝,曰:“時不可失,今事已然,宜 早定大計。天與不取,反受其殃?!钡蹚闹?。進上開府、內(nèi)史大夫,委以機密。及 尉遲迥作亂,天下騷動,并州總管李穆頗懷猶豫,帝令裘往喻之。裘見穆盛陳利害, 穆遂歸心。以奉使功,賜彩三百匹,金九環(huán)帶一腰。時司馬消難奔陳,帝即令裘隨 便安集淮南,賜馬及雜物。開皇元年,進位大將軍,拜許州刺史。在官清簡,人懷 之,轉(zhuǎn)曹州刺史。后帝思裘定策功,欲加榮秩,將徵之,顧朝臣曰:“曹州刺史何 當入朝”?或曰:“即今冬也?!蹦酥?。裘尋卒,帝傷惜者久之,謚曰安。子惠音 嗣。
皇甫績,字功明,安定朝那人也。祖穆,魏隴東太守。父道,周湖州刺史、雍 州都督???nèi)龤q而孤,為外祖韋孝寬所鞠養(yǎng)。孝寬以諸子墮業(yè),督以嚴訓,愍績孤 幼,特舍之??儑@曰:“我無庭訓,養(yǎng)于外氏,不能克躬勵已,何以成立!”深自 感激,命左右自杖三十。孝寬聞而對之流涕。于是專精好學,略涉經(jīng)史。周武帝為 魯公時,引為侍讀。建德初,轉(zhuǎn)宮尹中士。武帝嘗避暑云陽宮,時宣帝為太子監(jiān)國。 衛(wèi)剌王作亂,城門已閉,百僚多有遁者。績聞難赴之,于玄武門遇皇太子,下樓執(zhí) 績手,悲喜交集。帝聞而善之,遷小宮尹。宣政初,錄前后功,封義陽縣男,累轉(zhuǎn) 御正下士。宣帝崩,隋文帝總己,績有力焉。加上開府,轉(zhuǎn)內(nèi)史中大夫,進封郡公。 拜大將軍。開皇元年,出為豫州刺史。尋拜都官尚書。轉(zhuǎn)晉州刺史。將之官,稽首 言陳有三可滅。帝問其狀,績曰:“大吞小,一也。以有道伐無道,二也。納叛臣 蕭巖,於我有詞,三也。陛下若命鷹揚之將,臣請預戎行?!鄙霞蝿诙仓?。陳平, 拜蘇州刺史。高智慧作亂江南,州人顧子元等發(fā)兵應之,因以攻績,相持八旬。子 元素感績恩,于冬至日遣使奉牛酒??冞z之書。子元得書,于城下頓首陳謝。楊素 援兵至,合擊破之。拜信州總管。俄以病乞骸骨,詔徵還京師,賜以御藥,中使相 望,顧問不絕。卒于家,謚曰安。
子偲嗣。大業(yè)中,位尚書主爵郎。
郭衍,字彥文,自云太原介休人也。父崇,以舍人從魏孝武帝入關(guān),位侍中。 衍少驍武,善騎射。建德中,以軍功累遷儀同大將軍。又從周武帝平并州,以功加 開府,封武強縣公,賜姓叱羅氏。宣政元年,為右中軍熊渠中大夫。尉遲迥之亂, 從韋孝寬討之,以功授上柱國,封武山郡公。密勸隋文帝殺周室諸王,早行禪代, 由是大被親昵。開皇元年,衍復舊姓為郭氏。突厥犯塞,以衍為行軍總管,領兵屯 平?jīng)觥?shù)歲,虜不入境。征為開漕渠大監(jiān)。部率水工,鑿渠引渭水,經(jīng)大興城北, 東至潼關(guān),漕運四百余里,關(guān)中賴之,名曰富人渠。五年,授瀛州刺史,遇秋霖大 水,其屬縣多致漂沒,人皆上高樹,依大冢。衍親備船筏,并齊糧食拯救之,民多 獲濟。衍先開倉賑恤,后始聞奏。上大善之,遷授朔州總管。所部有恆安鎮(zhèn),北接 蕃境,常勞轉(zhuǎn)運。衍乃選沃饒地,置屯田,歲嬴萬余石,人免轉(zhuǎn)輸之勞。又筑桑乾 鎮(zhèn),皆稱旨。十年,從晉王廣出鎮(zhèn)揚州。遇江表構(gòu)逆,命衍為總管,先屯京口。于 貴洲南與賊戰(zhàn),敗之。仍討東陽、永嘉、宣城、黟、歙諸洞,盡平之。授蔣州刺史。
衍臨下甚倨,事上甚卑。晉王愛昵之,宴賜隆厚。遷洪州總管。王有奪宗之謀, 托衍心腹,遣宇文述以情告之。衍大喜曰:“若所謀事果,自可為皇太子。如其不 諧,亦須據(jù)淮海,復梁、陳之舊。副君酒客,其如我何!”王因召衍,陰共計議。 又恐人疑無故來往,托以妻患癭,王妃蕭氏有術(shù)能療之。以狀奏帝,聽共妻向江都, 往來無度。衍又詐稱廣州俚反,王乃奏衍行兵討之。由是大修甲仗,陰養(yǎng)士卒。及 王入為太子,徵授左監(jiān)門率,轉(zhuǎn)左宗衛(wèi)率。文帝于仁壽宮將大漸,太子與楊素矯詔 令衍、宇文述領東宮兵,帖上臺宿衛(wèi),門禁并由之。及上崩,漢王起逆,而京師空 虛,使衍馳還,總兵居守。
大業(yè)元年,拜左武衛(wèi)大將軍。帝幸江都,令統(tǒng)左軍,改授光祿大夫,又從征吐 谷渾,出金山道,納降二萬余戶。衍能揣上意,阿諛順旨,帝每謂人曰:“唯郭衍 心與朕同。”又嘗勸帝取樂,五日一視事,無得效高祖空自劬勞。帝從之,益稱其 孝順。初,新令行,衍封爵從例除。六年,以恩舊封真定侯。從往江都,卒。贈左 衛(wèi)大將軍。謚曰襄。
長子臻,武牙郎將。次子嗣本,孝昌令。
張衡,字建平,河內(nèi)人也。祖嶷,魏河陽太守。父允,周萬州刺史。衡幼懷志 尚,有骨梗風。十五,詣太學受業(yè),研精覃思,為同輩所推。周武帝居太后憂,與 左右出獵,衡露髻輿櫬,扣馬切諫。帝嘉焉,賜衣一襲,馬一匹,擢拜漢王侍讀。 衡又就沈重受《三禮》,略究大旨。累遷掌朝大夫。
隋文帝受禪,拜司門侍郎。及晉王廣為河北行臺,衡歷刑部、度支二曹郎。行 臺廢,拜并州總管掾。王轉(zhuǎn)牧揚州,衡復為掾。王甚親任之,衡亦竭慮盡誠。奪宗 之計,多衡所建。遷揚州總管司馬。熙州李英林反,署置百官,以衡為行軍總管討 平之,拜開府。及王為皇太子,拜衡右庶子。
煬帝嗣位,除給事黃門侍郎、銀青光祿大夫。遷御史大夫,甚見親重。大業(yè)三 年,帝幸榆林郡,還至太原,謂衡曰:“朕欲過公宅,可為朕作主人也。”衡馳至 河內(nèi),與宗族具牛酒。帝上太行,開直道九十里,以抵其宅。帝悅其山泉,留宴三 日,因謂衡曰:“往從先皇拜太山之始,途經(jīng)洛陽,瞻望于此,深恨不得相過,不 謂今日得諧宿愿。”衡俯伏辭謝,奉觴上壽。帝益歡,賜其宅傍田三十頃、良馬一 匹、金帶、縑彩六百段、衣一襲、御食器一具。衡固讓,帝曰:“天子所至稱幸者, 蓋為此也,不足為辭?!焙鈴瞳I食于帝,帝令頒賜公卿,下至衛(wèi)士,無不沾給。衡 以籓邸之舊,恩寵莫與為比,頗自驕貴。明年,帝幸汾陽宮。時帝欲大汾陽宮,令 衡與紀弘整具圖奏之。衡承間進諫,以比年勞役,百姓疲敝為請。帝意甚不平。后 嘗目衡謂侍臣曰:“張衡自謂由甚計畫,令我有天下?!睍r齊王暕失愛于上,帝密 令人求其罪。有人譖暕違制,將伊闕令皇甫詡從之汾陽宮。又錄前幸涿郡及祠恆岳 時,父老謁見者,衣冠不整。帝譴衡以憲司皆不能舉正,出為榆林太守。
明年,帝復幸汾陽宮,衡督役筑樓煩城,因而謁帝。帝惡衡不損瘦,以為不念 咎,因謂曰:“公甚肥澤,宜且還郡?!焙鈴椭芰?。俄而敕衡督役江都宮。有人 詣衡訟宮監(jiān)者,衡不為理,還以訟書付監(jiān),其人大為監(jiān)所困。禮部尚書楊玄感使至 江都,其人詣玄感稱冤。玄感固以衡為不可?!奔芭c相見,未有所言,又先謂玄感 曰:“薛道衡真為枉死?!毙芯呱掀涫?。江都郡丞王世充又奏衡頻減頓具。帝怒, 鎖衡詣江都市,將斬之。既而除名,放還田里。帝每令親人覘衡所為。
八年,帝自遼東還都,妄言衡怨望,謗訕朝政,帝賜死于家。臨死,大言曰: “我為人作何物事,而望久活!”監(jiān)刑者塞耳,促令殺之。武德初,以為死非其罪, 贈大將軍、南陽郡公,謚曰忠。子希玄。
楊汪,字元度,本弘農(nóng)華陰人也。曾祖順,居河東。父琛,儀同三司。及汪貴, 追贈平鄉(xiāng)縣公。汪少兇疏,與人群斗,拳所毆擊,無不顛踣。長更折節(jié)勤學,專精 《左氏傳》,通《三禮》。解褐周冀王侍讀,王甚重之,每曰:“楊侍讀德業(yè)優(yōu)深, 孤之穆生也?!焙髥枴抖Y》於沈重,受《漢書》于劉臻,二人曰:“吾弗如也?!?由是知名。累遷夏官府都上士。
隋文帝居相,引知兵事,遷掌朝下大夫。及受禪,賜爵平鄉(xiāng)縣伯,歷秦州總管 府長史。每聽政暇,必延生徒講授,時人稱之。入為尚書兵部侍郎。數(shù)年,帝謂諫 議大夫王達曰:“卿為我覓一好左丞?!边_遂私于汪曰:“我當薦君為左丞,若事 果,當以良田相報也?!蓖粢赃_言奏之,達竟獲罪,卒拜汪尚書左丞。汪明習法令, 果于剖斷,當時號為稱職。未幾,坐事免。后拜洛州長史,轉(zhuǎn)荊州長史。煬帝即位, 追為尚書左丞,尋守大理卿。視事二日,帝將親省囚徒。時系囚二百余人,汪通宵 究審,詰朝而奏,曲盡事情,一無遺誤,帝甚嘉之。歲余,拜國子祭酒。帝令百僚 就學,與汪講論。天下通儒碩學多萃焉,論難鋒起,皆不能屈。帝令御史書其問答 奏之,省而大悅,賜良馬一匹。后加銀青光祿大夫。
及楊玄感反,河南贊務裴弘策出師御之,戰(zhàn)不利,奔還,遇汪而屏人交語。既 而留守樊子蓋斬弘策,以狀奏汪,帝疑之,出為梁郡通守。后煬帝崩,王世充推越 王侗為主,征拜吏部尚書,頗見親委。及世充僭號,汪復用事。世充平,遂以兇黨 伏誅。
裴蘊,河東聞喜人也。祖之平,父忌,并《南史》有傳。忌在陳,與吳明徹同 見俘于周,周賜爵江夏公,在隋十余年而卒。蘊明辯有吏干,仕陳,歷直閣將軍、 興寧令。以父在北,陰奉表于隋文帝,請為內(nèi)應。及陳平,上悉閱江南衣冠之士, 次至蘊,以夙有向化心,超授儀同。仆射高颎不悟上旨,諫曰:“蘊無功于國,寵 逾倫輩,臣未見其可。”又加上儀同,復諫。上曰:“可加開府?!蹦瞬桓覐脱?。 即日拜開府儀同三司,禮賜優(yōu)洽。歷洋、直隸三州刺史,俱有能名。
大業(yè)初,考績連最。煬帝聞其善政,徵為太常少卿。初,文帝不好聲技,遣牛 弘定樂,非正聲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,皆罷遣從百姓。至是,蘊揣知帝意,奏括天 下周、齊、梁、陳樂家子弟,皆為樂戶。其六品已下,至于凡庶,有善音樂及倡優(yōu) 百戲者,皆直太常。是后異技淫聲咸萃樂府,皆置博士,遞相教傳,增益樂人至三 萬余。帝大悅,遷戶部侍郎。時猶承文帝和平后,禁網(wǎng)疏闊,戶口多漏?;蚰昙俺?丁,猶詐為小,未至于老,已免租賦。蘊歷為刺史,素知其情,因是條奏,皆令貌 閱。若一人不實,則官司解職,鄉(xiāng)正、里長皆遠流配。又許民相告,若糾得一丁者, 令被糾之家代輸賦役。是歲大業(yè)五年也。諸郡計帳,進丁二十四萬三千,新附口六 十四萬一千五百。帝臨朝覽狀,謂百官曰:“前代無好人,致此罔冒。今進民口皆 從實者,全由裴蘊一人用心。古語云,得賢而理,驗之信矣?!庇墒菨u見親委,拜 京兆贊務,發(fā)扌適纖毫,吏民懾憚。
未幾,擢授御史大夫,與裴矩、虞世基參掌機密。蘊善候伺人主微意,若欲罪 者,則曲法順情,鍛成其罪;所欲宥者,則附從輕典,因而釋之。是后大小之獄皆 以付蘊,憲部、大理莫敢與奪,必稟承進止,然后決斷。蘊亦機辯,所論法理,言 若懸河,或重或輕,皆由其口,剖析明敏,時人不能致詰。楊玄感之反也,帝遣蘊 推其黨與,謂蘊曰:“玄感一呼,從者十萬。益知天下人不欲多,多即相聚為盜耳。 不盡加誅,則后無以勸。”蘊由是乃峻法理之,所戮者數(shù)萬人,皆籍沒其家。帝大 稱善,賜奴婢十五口。司隸大夫薛道衡以忤意獲譴,蘊知帝惡之,乃奏曰:“道衡 負才恃舊,有無君之心。見詔書每下,便腹非私議,推惡于國,妄造禍端。論其罪 名,似如隱昧,源其情意,深為悖逆?!钡墼唬骸叭?。我少時與此人相隨行役,輕 我童稚,共高颎、賀若弼等外擅威權(quán)。自知罪當誣罔,及我即位,懷不自安,賴天 下無事,未得反耳。公論其逆。妙體本心?!庇谑钦D道衡。又帝問蘇威以討遼之策, 威不愿帝復行,且欲令帝知天下多賊,乃詭答:“今者之役,不愿發(fā)兵,但詔赦群 盜,自可得數(shù)十萬。遣關(guān)內(nèi)奴賊及山東歷山飛、張金稱等頭別為一軍,出遼西道; 諸河南賊王薄、孟讓等十余頭,并給舟楫,浮滄海道。必喜于免罪,競務立功,一 歲之間,可滅高麗矣?!钡鄄粦唬骸拔胰ド歇q未克,鼠竊安能濟乎!”威出后, 蘊奏曰:“此大不遜,天下何處有許多賊!”帝悟曰:“老革多奸,將賊脅我。欲 搭其口,但隱忍之,誠極難耐。”蘊知上意,遣張行本奏威罪惡,帝付蘊推鞫之, 乃處其死。帝曰:“未忍便殺。”遂父子及孫三世并除名。
蘊又欲重己權(quán)勢,令虞世基奏罷司隸刺史以下官屬,增置御史百余人。於是引 致奸黠,共為朋黨,郡縣有不附者,陰中之。于時軍國多務,凡是興師動眾,京都 留守,及與諸蕃互市,皆令御史監(jiān)之。賓客附隸,遍于郡國,侵擾百姓,帝弗之知 也。以度遼之役,進位銀青光祿大夫。及司馬德戡將為亂也,江陽長張惠紹夜弛告 之。蘊共惠紹謀,欲矯詔發(fā)郭下兵民,盡取榮公護兒節(jié)度,收在外逆黨宇文化及等, 仍發(fā)羽林殿腳,遣范富婁等入自西苑,取梁公蕭鉅及燕王處分,扣門援帝。謀議已 定,遣報虞世基。世基疑反者不實,抑其計。須臾,難作。蘊嘆曰:“謀及播郎, 竟誤人事!”遂見害。子愔,為尚輦直長,亦同日死。
袁充,字德符,本陳郡陽夏人也。其后寓居丹陽。祖昂,父君正,俱為梁侍中。 充少警悟,年十余歲,其父黨至門,時冬初,充尚衣葛衫??蛻虺湓唬骸霸勺樱?絺兮绤兮,凄其以風?!背鋺暣鹪唬骸拔ń偱c绤,服之無斁?!币允谴笠娻蒂p。 仕陳,年十七,為秘書郎。歷太子舍人、晉安王文學、吏部侍郎、散騎常侍。及陳 滅歸國,歷蒙、鄜二州司馬。充性好道術(shù),頗解占候,由是領太史令。時上將廢皇 太子,正窮東宮官屬,充見上雅信符應,因希旨進曰:“比觀玄象,皇太子當廢。” 上然之。充復表奏隋興以后,日景漸長,曰:“開皇元年,冬至日影一丈二尺七寸 二分,自爾漸短。至十七年,冬至影一丈二尺六寸三分。四年冬至,在洛陽測影, 一丈二尺八寸八分。二年,夏至影一尺四寸八分,自爾漸短。至十六年,夏至影一 尺四寸五分?!吨芄佟芬酝凉缰ㄕ沼埃罩林俺哂形宕?。鄭玄云:‘冬至之 影一丈三尺?!袷晗闹林?,短于舊影五分,十七年冬至之影,短于舊影三 寸七分。日去極近,則影短而日長;去極遠,則影長而日短。行內(nèi)道,則去極近; 外道,則去極遠?!秷虻洹吩唬骸斩绦顷?,以正仲冬。’據(jù)昴星昏中,則知堯時 仲冬,日在須女十度。以歷數(shù)推之,開皇已來冬至,日在斗十一度,與唐堯之代, 去極并近。謹案《春秋元命包》云:‘日月出內(nèi)道,璇璣得常,天帝崇靈,圣王相 功?!┓俊秳e對》曰:‘太平日行上道,升平行次道,霸世行下道?!┐笏?啟運,上感乾元,影短日長,振古未之有也?!鄙洗髳?,告天下。將作役功,因加 程課,丁匠苦之。
仁壽初,充言上本命與陰陽律呂合者六十余條而奏之,因上表曰:“皇帝載誕 之初,非止神光瑞氣,嘉祥應感。至于本命行年,生月生日,并與天地日月、陰陽 律呂,運轉(zhuǎn)相符,表里合會。此誕圣之異,寶歷之元。今與物更新,改年仁壽,歲 月日子,還共誕圣之時并同,明合天地之心,得仁壽之理。故知洪基長算,永永無 窮?!鄙洗髳?,賞賜優(yōu)崇,儕輩莫之比。
仁壽四年甲子歲,煬帝初即位,充及太史丞高智寶奏言:“去歲冬至,日景逾 長。今歲皇帝即位,與堯受命年合。昔唐堯受命四十九年,到上元第一紀甲子,天 正十一月庚戍冬至;陛下即位,其年即當上元第一紀甲子,天正十一月庚戍冬至, 正與唐堯同。自放勛以來,凡經(jīng)八上元,其間綿代,未有仁壽甲子之合。謹案:第 一紀甲子,太一在一宮,天目居武德,陰陽歷數(shù),并得符同唐堯。唐堯丙辰生,丙 子年受命,止合三五。未若己丑甲子,支干并當六合。允一元三統(tǒng)之期,合五紀九 章之會,共帝堯同其數(shù),與皇唐比其蹤。信所謂皇哉唐哉,唐哉皇哉者矣?!比灾S 齊王暕率百官拜表奉賀。后熒惑守太微者數(shù)旬,時繕修宮室,征役繁重,充乃上表 稱“陛下修德,熒惑退舍”。百僚畢賀。帝大喜,前后賞賜將萬計。時軍國多務, 充候帝意欲有所為,便奏稱天文見象,須有改作,以是取媚于上。大業(yè)六年,遷內(nèi) 史舍人。從征遼東,拜朝請大夫、秘書少監(jiān)。
后天下大亂,帝初罹雁門之厄,又盜賊益起,心不自安。充復托天文,上表陳 嘉瑞以媚上曰:
伏惟陛下握錄圖而馭黔首,提萬善而化八纮,以百姓為心,匪一人受慶,先天 罔違所欲,后天必奉其時。是以初膺寶歷,正當上元之紀;乾之初九,又與本命符 會。斯則圣人冥契,故能動合天經(jīng)。謹案去年已來,玄象星瑞,毫厘無爽。謹錄尤 異,上天降祥、破突厥等狀七事。
其一,去八月二十八日夜,大流星如斗,出王良北,正落突厥營,聲如崩墻。 其二,八月二十九日夜,復有大流星如斗,出羽林,向北流,正當北方。依占,頻 二夜流星墜賊所,賊必敗散。其三,九月四日夜,頻有兩星大如斗,出北斗魁,向 東北流。依占,北斗主殺伐,賊必破敗。其四,歲星主福德,頻行京都二處分野。 依占,國家之福。其五,去七月內(nèi),熒惑守羽林,九月七日已退舍。依占,不出三 日,賊必敗散。其六,去年十一月二十日夜,有流星赤如火,從東北向西南,落賊 帥盧明月營,破其橦車。其七,十二月十五日夜,通漢鎮(zhèn)北有赤氣互北方,突厥將 亡之應也。依勘《城錄》,河南、洛陽并當甲子,與乾元初九爻及上元甲子符合。 此是福地,永無所慮。旋觀往政,側(cè)聞前古,彼則異時間出,今則一朝總萃。豈非 天贊有道,助殲兇孽?方清九夷于東濊,沉五狄于北溟,告成岱岳,無為汾水。
書奏,帝大悅,超拜秘書令。親待逾昵,每欲征討,充皆預知之,乃假托星象, 獎成帝意,在位者皆切患之。宇文化及弒逆之際,并誅充。
李雄,勃海蓚?cè)艘?。父棠,名列《誠義傳》。雄少慷慨,有壯志。弱冠,從周 武帝平齊,以功授帥都督。隋文帝作相,從韋孝寬破尉遲迥,拜上開府,賜爵建昌 縣公。伐陳之后,以功進位大將軍。歷郴江二州刺史,并有能名。后坐事免。漢王 諒之反,煬帝將發(fā)幽州兵討之。時竇抗為幽州總管,帝恐其貳,問可任者於楊素。 素遂進雄,授上大將軍,拜廉州刺史。馳至幽州,止傳舍,召募得千余人。抗恃素 貴,不時相見。雄遣人諭之,后二日,抗從鐵騎二千來詣雄所。雄伏甲禽抗,悉發(fā) 幽州兵步騎三萬,自井陘討諒。遷幽州總管。尋征拜戶部尚書。雄明辯有器干,帝 甚任之。新羅嘗遣使朝貢,雄至朝堂與語,因問其冠制所由。其使者曰:“古弁遺 象,安有大國君子不識?”雄因曰:“中國無禮,求諸四夷。”使者曰:“自至已 來,此言外未見無禮?!睉椝疽孕凼мo,奏劾其事,竟坐免。俄而復職。從幸江都, 帝以仗衛(wèi)不整,顧雄部伍之。雄立指麾,六軍肅然。帝大悅曰:“公真武侯才也?!?尋轉(zhuǎn)右候衛(wèi)大將軍。復坐事除名。遼東之役,帝令從軍自效,因從來護兒自東萊將 指滄海。會楊玄感反于黎陽,帝疑之,詔鎖雄送行在所。雄殺使亡歸玄感,玄感每 與計焉。及玄感敗,伏誅,籍沒其家。
論曰:隋文肇基王業(yè),劉昉實啟其謀,于時當軸執(zhí)鈞,物無異論。不能忘身急 病,以義斷恩,方乃慮難求全,偷安懷祿。其在周也,靡忠貞之節(jié);其奉隋也,愧 竭命之誠。非義掩其前功,蓄怨興其后釁,而望不陷刑辟,保貴全生,難矣。柳裘、 皇甫績,因人成事,好亂樂禍,大運光啟,并參樞要。斯固在人欲其悅己,在我欲 其罵人,理自然也。晏嬰有言曰:“一心可以事百君,百心不可以事一君?!庇跁P 等見之矣。郭衍,文皇締構(gòu)之始,當爪牙之寄;煬帝經(jīng)綸之際,參心膂之謀。而如 脂如韋,以水濟水,君所謂可,亦曰可焉,君所謂不,亦曰不焉,功雖居多,名不 見重。然則立身行道,可不慎歟!語曰:“無為權(quán)首,將受其咎?!庇衷唬骸盁o始 禍,無兆亂?!狈蛑覟榱畹拢┓瞧淙松谢虿豢?,況托足邪徑,又不得其人者歟! 張衡奪宗之計,實兆其謀,夫動不以順,能無及于此也?楊汪以學業(yè)自許,其終不 令,惜乎!裴蘊素懷奸險,巧于附會,作威作福,唯利是視,滅亡之禍,其可免乎! 袁充少在江東,初以警悟見許,委質(zhì)隋氏,更以玄象自矜,要求時幸,干進附入, 變動星占,謬增晷景,厚誣天道,亂常侮眾。刑茲勿舍,其在斯乎!李雄斯言為玷, 取譏夷翟,以亂從亂,何救誅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