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周太祖文皇帝姓宇文氏,諱泰,字黑獺,代郡武川人也。其先出自炎帝。炎帝 為黃帝所滅,子孫遁居朔野。其后有葛烏兔者,雄武多算略。鮮卑奉以為主,遂總 十二部落,世為大人及其裔孫曰普回,因狩得玉璽三紐,文曰“皇帝璽”,普回以 為天授,己獨異之。其俗謂天子曰“宇文”,故國號宇文,并以為氏。普回子莫那, 自陰山南徙。始居遼西,是曰獻(xiàn)侯,為魏舅甥之國。自莫那九世至侯歸豆,為慕容 晃所滅。其子陵仕燕,拜駙馬都尉,封玄菟公。及慕容寶敗,歸魏,拜都牧主,賜 爵安定侯。
天興初,魏遷豪杰于代都,陵隨例徙居武川,即為其郡縣人焉。陵生系,系生 韜,韜生皇考肱,并以武略稱。肱任俠有氣干。正光末,沃野鎮(zhèn)人破六韓拔陵作亂, 其偽署王衛(wèi)可瑰最盛。肱乃糾合鄉(xiāng)里,斬瑰,其眾乃散。后陷鮮于修禮,為定州軍 所破,戰(zhàn)沒于陣。武成初,追謚曰德皇帝。
帝,德皇帝之少子也。母曰王氏。初孕五月,夜夢抱子升天,才不至而止。寤, 以告德皇帝。德皇帝喜曰:“雖不至天,貴亦極矣。”帝生而有黑氣如蓋,下覆其 身。及長,身長八尺,方顙廣額,美須髯,發(fā)長委地,垂手過膝,背有黑子,宛轉(zhuǎn) 若龍盤之形,面色紫光,人望而敬畏之。少有大度,不事家人生業(yè)。輕財好施,以 交結(jié)賢士大夫為務(wù)。隨德皇帝在鮮于修禮軍。及葛榮殺修禮,帝時年十八。榮下任 將帥,察其無成,謀與諸兄去之。計未行,會榮滅,因隨爾硃榮遷晉陽。榮忌帝兄 弟雄杰,遂讬以他罪誅帝第三兄洛生。帝以家冤自理,辭旨慷慨。榮感而免之,益 加敬待。始以統(tǒng)軍從榮征討,后以別將從賀拔岳討北海王顥于洛陽。孝莊反正,以 功封寧都子。后從岳入關(guān),平萬俟丑奴,行原州事。時關(guān)、隴寇亂,帝撫以恩信, 百姓皆喜,曰:“早遇宇文使君,吾等豈從逆亂?!钡蹏L從數(shù)騎于野,忽聞簫鼓之 音,以問從者,皆莫之聞,意獨異之。
普泰二年,爾硃天光東拒齊神武,留弟顯壽鎮(zhèn)長安,召秦州刺史侯莫陳悅東下。 岳知天光必敗,欲留悅共圖顯壽,計無所出。帝謂岳曰:“今天光尚近,悅未必貳 心;若以此事告之,恐其驚懼。然悅雖為主將,不能制物,若先說其眾,必人有留 心。進(jìn)失爾硃之期,退恐人情變動;若乘此說悅,事無不遂?!痹来笙?,即令帝入 悅軍說之。悅遂與岳襲長安。帝輕騎為前鋒,追至華陰,禽顯壽。及岳為關(guān)西大行 臺,以帝為左丞,領(lǐng)岳府司馬,事無巨細(xì),皆委決焉。
齊神武既除爾硃氏,遂專朝政。帝請往觀之,至并州。神武以帝非常人,曰: “此小兒眼目異?!睂⒘糁?。帝詭陳忠款,具讬左右,苦求復(fù)命,倍道而行。行一 日而神武乃悔,發(fā)上驛千里,追帝至關(guān),不及而反。帝還,謂岳曰:“高歡豈人臣 邪,逆謀未發(fā)者,憚公兄弟耳。侯莫陳悅本實庸材,亦不為歡忌,但為之備,圖之 不難。今費也頭控弦之騎,不下一萬;夏州刺史解拔彌俄突,勝兵三千余人,及靈 州刺史曹泥,并恃僻遠(yuǎn),常懷異望。河西流人紇豆陵伊利等,戶口富實,未奉朝風(fēng)。 今若移軍近隴,扼其要害,示之以威,懷之以德,即可收其士馬,以資吾軍。西輯 氐、羌,北撫沙塞,還軍長安,匡輔魏室,此桓文之舉也?!痹来髳?。復(fù)遣帝詣闕 請事,密陳其狀。魏帝納之,加帝武衛(wèi)將軍,還令報岳。岳遂引軍西次平?jīng)?。岳?夏州鄰接寇賊,欲求良刺史以鎮(zhèn)之,眾皆舉帝。岳曰:“宇文左丞,吾左右手,何 可廢也?!背烈骼廴眨藦谋娮h,表帝為夏州刺史。帝至州,伊利望風(fēng)款附;而曹 泥猶通使于齊神武。
魏永熙三年正月,賀拔岳欲討曹泥,遣都督趙貴至夏州與帝謀。帝曰:“曹泥 孤城阻遠(yuǎn),未足為憂。侯莫陳悅貪而無信,是宜先圖也。”岳不聽,遂與悅俱討泥。 二月,至河曲,果為悅所害。眾散還平?jīng)?,唯大都督趙貴率部曲收岳尸還營。三軍 未知所屬,諸將以都督寇洛年最長,推總兵事。洛素?zé)o雄略,威令不行,乃請避位。 于是趙貴言于眾,稱帝英姿雄略。若告喪,必來赴難,因而奉之,大事濟(jì)矣。諸將 皆稱善。乃令赫連達(dá)馳至夏州告帝。士吏咸泣,請留以觀其變。帝曰:“難得而易 失者時也,不俟終日者機(jī)也;今不早赴,將恐眾心自離?!倍级綇浗阍M(jìn)規(guī)應(yīng)悅, 密圖帝。事發(fā),斬之。帝乃率帳下,輕騎馳赴平?jīng)觥r齊神武遣長史侯景招引岳眾。 帝至安定,遇之于傳舍。吐哺上馬,謂曰:“賀拔公雖死,宇文泰尚存,卿何為也?” 景失色曰:“我猶箭耳,隨人所射者也。”景于此還。帝至平?jīng)?,哭岳甚慟。將士 悲且喜曰:“宇文公至,無所憂矣?!饼R神武又使景與常侍張華原、義寧太守王基 勞帝,帝不受命。與基有舊,將留之,并欲留景。并不屈,乃遣之。時斛斯椿在帝 所,曰:“景,人杰也,何故放之?”帝亦悔,驛追之不及。基亦逃歸,言帝雄杰, 請及其未定滅之。神武曰:“卿不見賀拔、侯莫陳乎,吾當(dāng)以計拱手取之。”及沙 苑之?dāng)?,神武乃始追悔。于時魏帝將圖神武。聞岳被害,遣武衛(wèi)將軍元毗宣旨勞岳 軍,追還洛陽。毗到平?jīng)觯瑫T將已推帝。侯莫陳悅亦被敕追還。悅既附神武,不 肯應(yīng)召。帝曰:“悅枉害忠良,復(fù)不應(yīng)詔命,此國之大賊。”乃令諸軍戒嚴(yán),將討 悅。及毗還,帝表于魏帝,辭以高歡至河?xùn)|,侯莫陳悅在水洛,首尾受敵,乞少停 緩。帝志在討悅,而未測朝旨;且眾未集,假為此辭。因與元毗及諸將,刑牲盟誓, 同獎王室。
初,賀拔岳營河曲,軍吏獨行,忽見一翁,謂曰:“賀拔雖據(jù)此眾,終無所成。 當(dāng)有一宇文家從東北來,后必大盛?!毖杂櫜灰?。至是方驗。魏帝因詔帝為大都督, 即統(tǒng)賀拔岳軍。帝乃與悅書,責(zé)以殺賀拔岳罪,又喻令歸朝。悅乃詐為詔書與秦州 刺史萬俟普撥,令為己援。普撥疑之,封以呈帝,帝表奏之。魏帝因問帝安秦、隴 計。帝請召悅,授以內(nèi)官,及處以瓜、涼一籓。不然,則終致猜虞。三月,帝進(jìn)軍 至原州,眾軍悉集,諭以討悅意,士卒莫不懷憤。四月,引兵上隴,留兄子遵為都 督,鎮(zhèn)原州。帝軍令嚴(yán)肅,秋毫無犯,百姓大悅。軍出木峽關(guān),大雪,平地二尺。 帝知悅怯而多猜,乃倍道兼行,出其不意。悅果疑其左右有異志,左右不自安,眾 遂離貳。聞大軍且至,退保略陽,留一萬余人據(jù)守永洛。帝至,圍之,城降。帝即 輕騎數(shù)百趣略陽,以臨悅軍。其部將皆勸悅退保上邽。時南秦州刺史李弼亦在悅軍, 間遣使請為內(nèi)應(yīng)。其夜,悅出軍,軍自驚潰,將卒或來降。帝縱兵奮擊,大破之。 悅與其子弟及麾下數(shù)十騎遁走。帝乃命原州都督導(dǎo)追悅,至牽屯山斬之,傳首洛陽。 帝至上邽,悅府庫財物山積,皆以賞士卒,毫厘無所取。左右竊以一銀甕歸,帝知 而罪之,即剖賜將士,眾大悅。齊神武聞關(guān)隴克捷,遣使于帝,深相倚結(jié)。帝拒而 不納,封神武書以聞。時神武已有異志,故魏帝深仗于帝,仍令帝稍引軍而東。帝 乃令大都督梁御率步騎五千,將鎮(zhèn)河、渭合口,為圖河?xùn)|計。魏帝進(jìn)帝侍中、驃騎 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、關(guān)西大都督、略陽縣公,承制封拜,使持節(jié)如故。
時魏帝方圖齊神武,又遣征兵。帝乃令前秦州刺史駱超為大都督,率輕騎一千 赴洛。魏帝進(jìn)授帝兼尚書左仆射、關(guān)西大行臺,余官如故。帝乃傳檄方鎮(zhèn)曰:
蓋聞陰陽遞用,盛衰相襲。茍當(dāng)百六,無聞三五?;始覄?chuàng)歷,陶鑄蒼生;保安 四海,仁育萬物。運距孝昌,屯沴屢起,隴、冀騷動,燕、河狼顧。雖靈命重啟, 蕩定有期,而乘釁之徒,因翼生羽。
賊臣高歡,器識庸下;出自輿皁,罕聞禮義。直以一介鷹犬,效力戎行;靦冒 恩私,遂階榮寵。不能竭誠盡節(jié),專挾奸回,乃勸爾硃榮行茲篡逆。及榮以專政伏 誅,世隆以兇黨外叛;歡苦相敦勉,令取京師。又勸吐萬兒復(fù)為弒虐,暫立建明, 以令天下;假推普泰,欲竊威權(quán)。并歸廢斥,俱見酷害。于是稱兵河北,假討爾硃; 亟通表奏,云取讒賊。既行廢黜,遂將篡弒。以人望未改,恐鼎鑊交及;乃求宗室, 權(quán)允人心。天方與魏,必將有主;翊戴圣明,誠非歡力。而歡阻兵安忍,自以為功; 廣布腹心,跨州連郡,端揆禁闥,莫非親黨;皆行貪虐,窫窳生靈。而舊將名臣, 正人直士,橫生瘡磐,動掛網(wǎng)羅。故武衛(wèi)將軍伊琳,清直武毅,禁旅攸屬;直閣將 軍鮮于康仁,忠亮驍杰,爪牙斯在:歡收而戮之,曾無聞奏。司空高乾;是其黨與, 每相影響,謀危社稷。但奸志未從,恐先泄漏,乃密白朝廷,使殺高乾,方哭對其 弟,稱天子橫戮。孫騰、任祥,歡之心膂,并使入居樞近,伺國間隙,知歡逆謀將 發(fā),相繼歸逃。歡益加撫待,亦無陳白。然歡入洛之始,本有奸謀。令親人蔡俊作 牧河、濟(jì),厚相恩贍,為東道主人。故關(guān)西大都督清水公賀拔岳,勛德隆重,興亡 攸寄。歡好亂樂禍,深相忌毒。乃與侯莫陳悅,陰圖陷害。幕府以受律專征,便即 討戮。歡知逆狀已露,稍懷旅拒,遂遣蔡俊拒代;令竇泰佐之。又遣侯景等云向白 馬,輔世珍等徑趣石濟(jì),高隆之、及婁昭等屯據(jù)壺關(guān),韓軌之徒擁眾蒲坂。于是上 書天子,數(shù)論得失,訾毀乘輿,威侮朝廷。藉此微庸,冀茲大寶;溪壑可盈,禍心 不測?;蜓詮礁扒G、楚,開疆于外;或言分詣伊、洛,取彼讒人;或言欲來入關(guān), 與幕府決戰(zhàn)。今圣明御運,天下清夷;百僚師師,四隩來暨;人盡忠良,誰為君側(cè)? 而歡威福自己,生是亂階;緝構(gòu)南箕,指鹿為馬;包藏兇逆,伺我神器。是而可忍, 孰不可容。幕府折沖宇宙,親當(dāng)受脤;銳師百萬,彀騎千群;裹糧坐甲,唯敵是俟; 義之所在,糜軀匪吝。頻有詔書,班告天下;稱歡逆亂,征兵致伐。今便分命將帥, 應(yīng)機(jī)進(jìn)討?;蛉て湟?,或襲其窟穴,電繞蛇擊,霧合星羅。而歡違負(fù)天地,毒被 人鬼;乘此掃蕩,易同俯拾。歡若度河,稍逼宮廟,則分命諸將,直取并州。幕府 躬自東轅,電赴伊、洛。若固其巢穴,未敢發(fā)動;亦命群帥,百道俱前,轘裂賊臣, 以謝天下。其州鎮(zhèn)郡縣,率土黎人,或州鄉(xiāng)冠冕,或勛庸世濟(jì),并宜舍逆歸順,立 效軍門。封賞之科,已有別格;凡百君子,可不勉哉。
帝謂諸軍曰:“高歡雖智不足而詐有余,今聲言欲西,其意在入洛。吾欲令寇 洛率馬步萬余,自涇州東引;王羆率甲士一萬,先據(jù)華州。歡若西來,王羆足得抗 拒;如其入洛,寇洛即襲汾、晉。吾便速駕,直赴京邑,使其進(jìn)有內(nèi)顧之憂,退有 被躡之勢。一舉大定,此為上策?!北娤谭Q善。七月,帝帥眾發(fā)自高平,前軍至于 弘農(nóng)。而齊神武稍逼京師,魏帝親總六軍屯河橋,令左衛(wèi)元斌之、領(lǐng)軍斛斯椿鎮(zhèn)武 牢。帝謂左右曰:“高歡數(shù)日行八九百里,曉兵者所忌,正須乘便擊之。而主上以 萬乘之重,不能度河決戰(zhàn),方緣津據(jù)守。且長河萬里,捍御為難,一處得度,大事 去矣。”即以大都督趙貴為別道行臺,自蒲坂濟(jì),趣并州。遣大都督李賢將精騎一 千赴洛陽。會斌之與斛斯椿爭權(quán),鎮(zhèn)防不守,魏帝遂輕騎入關(guān)。帝備儀衛(wèi)奉迎,謁 見于陽驛,免冠流涕謝罪。乃奉魏帝都長安。披草萊,立朝廷,軍國之政,咸取決 于帝。仍加授大將軍、雍州刺史,兼尚書令,進(jìn)封略陽郡公。別置二尚書,隨機(jī)處 分。解尚書仆射,余如故。
初,魏帝在洛陽,許以馮翊長公主配帝,未及結(jié)納而魏帝西遷。至是詔帝尚之, 拜附馬都尉。八月,齊神武襲陷潼關(guān),侵華陰。帝率諸軍屯霸上以待之。神武留其 將薛瑾守關(guān)而退。帝乃進(jìn)軍斬瑾,虜其卒七千。還長安,進(jìn)位丞相。十一月,遣儀 同李虎與李弼、趙貴等討曹泥于靈州,虎引河灌之。明年,泥降,遷其豪帥于咸陽。 十二月,魏孝武帝崩,帝與群公定冊,尊立魏南陽王寶炬為嗣,是為文帝。
大統(tǒng)元年正月己酉,魏帝進(jìn)帝都督中外諸軍、錄尚書事、大行臺,改封安定郡 王。帝固讓王及錄尚書。魏帝許之,乃改封安定郡公。東魏將同司馬子如寇潼關(guān), 帝軍霸上。子如乃回軍自蒲津寇華州,刺史王羆擊走之。三月,帝命有司為二十四 條新制,奏行之。
二年五月,秦州刺史、建忠王萬俟普撥率所部入東魏。帝輕騎追之,至河北千 余里,不及而還。
三年正月,東魏寇龍門,屯軍蒲坂,造三道浮橋度河。又遣其將竇泰趣潼關(guān), 高昂圍洛州。帝出軍廣陽,召諸將謂曰:“賊掎吾三面,又造橋,示欲必度,是欲 綴吾軍,使竇泰得西入耳。且歡起兵以來,泰每先驅(qū),下多銳卒,屢勝而驕。今襲 之必克。克泰,則歡不戰(zhàn)而走矣。”諸將咸曰:“賊在近,舍而襲遠(yuǎn);若差跌,悔 何及也。”帝曰:“歡前再襲潼關(guān),吾軍不過霸上。今者大來,謂吾但自守耳。又 狃于得志,有輕我之心。乘此擊之,何往不克。賊雖造橋,未能徑度,比五日中, 吾取泰必矣?!备纾圻€長安,聲言欲向隴右。辛亥,謁魏帝而潛軍至小關(guān)。竇 泰卒聞軍至,陳未成,帝擊之。盡俘其眾,斬泰,傳首長安。高昂聞之,焚輜重而 走。齊神武亦撤橋而退。帝乃還。六月,帝請罷行臺,魏帝復(fù)申前命,授帝錄尚書 事,固讓乃止。八月丁丑,帝率李弼、獨孤信、梁御、趙貴、于謹(jǐn)、若干惠、怡峰、 劉亮、王德、侯莫陳崇、李遠(yuǎn)、達(dá)奚武等十二將東伐,至潼關(guān)。帝乃誓于師曰: “與爾有眾,奉天威,誅暴亂。惟爾眾士,整爾甲兵,戒爾戎事,無貪財以輕敵, 無暴人以作威。用命則有賞,不用命則有戮,爾眾士其勉之?!蹦饲灿谥?jǐn)先徇地至 盤豆,拔之。獲東魏將高叔禮,送于長安。戊子,至弘農(nóng),攻之,城潰。禽東魏陜 州刺史李徽伯,虜其戰(zhàn)士八千。守將高千走度河,命賀拔勝追禽之,并送長安。于 是宜陽、邵郡皆歸附。先是河南豪杰應(yīng)東魏者,皆降。齊神武懼,率眾下蒲坂,將 自后土濟(jì)。遣其將高昂以三萬人出河南。是歲,關(guān)中饑,帝館谷于弘農(nóng)五十余日。 時軍士不滿萬人,聞神武將度,乃還。神武遂度河,逼華州。刺史王羆嚴(yán)守,乃涉 洛,軍于許原西。帝至渭南,征諸州兵,未會。將擊之,諸將以眾寡不敵,請且待 歡更西以觀之。帝曰:“歡若至咸陽,人情轉(zhuǎn)騷擾。今及其新至,可擊之?!奔丛?浮橋于渭,令軍士赍三日糧,輕騎度渭,輜重自渭南,夾渭而西。十月壬辰,至沙 苑。距齊軍六十余里,神武引軍來會。癸巳,侯騎告齊軍至,帝召諸將謀。李弼曰: “彼眾我寡,不可平地置陣。此東十里,有渭曲,可先據(jù)以待之?!彼爝M(jìn)至渭,背 水東西為陣。李弼為右拒,趙貴為左拒。命將士皆偃戈于葭蘆中,聞鼓聲而起。日 晡,齊師至,望見軍少,競萃于左,軍亂不成列。兵將交,帝鳴鼓,士皆奮起。于 謹(jǐn)?shù)攘娕c之合戰(zhàn),李弼等率鐵騎橫擊之。絕其軍為二,遂大破之,斬六千余級, 臨陣降者二萬余人。神武夜遁,追至河上,復(fù)大克。前后虜其卒七萬,留其甲兵二 萬,余悉縱歸。收其輜重兵甲,獻(xiàn)俘長安。李穆曰:“高歡膽破矣,逐之可獲?!?帝不聽,乃還軍渭南。時所征諸州兵始至。乃于戰(zhàn)所,準(zhǔn)當(dāng)時兵,人種樹一株,栽 柳七千根,以旌武功。魏帝進(jìn)帝柱國大將軍,增邑并前五千戶。李弼等十二將,亦 進(jìn)爵增邑。以左仆射、馮翊王元季海為行臺,與開府獨孤信帥步騎二萬向洛陽。賀 拔勝、李弼度河圍蒲坂。蒲坂鎮(zhèn)將高子信開門納勝軍,東魏將薛崇禮棄城走,勝等 追獲之。帝進(jìn)軍蒲坂,略定汾、絳。初,帝自弘農(nóng)入關(guān)后,東魏將高昂圍弘農(nóng)。聞 其軍敗,退守洛陽。獨孤信至新安,昂復(fù)走度河,遂入洛陽。自梁、陳已西,將吏 降者相屬。于是東魏將堯雄、趙育、是云寶出潁川,欲復(fù)降地。帝遣儀同宇文貴、 梁遷等逆擊,大破之,趙育來降。東魏復(fù)遣任祥率河南兵與堯雄合,儀同怡峰與貴、 遷等復(fù)擊破之。又遣都督韋孝寬取豫州。是云寶殺其東揚州刺史那椿,以州來降。
四年三月,帝率諸將入朝,禮畢還華州。七月,東魏將侯景等圍獨孤信于洛陽, 齊神武繼之。帝奉魏帝至谷城,臨陣斬東魏將莫多婁貸文,悉虜其眾,送弘農(nóng)。遂 進(jìn)軍瀍東。景等夜解圍去。及旦,帝率輕騎追至河上。景等北據(jù)河橋,南屬芒山為 陣,與諸軍戰(zhàn)。帝馬中流矢,驚逸,軍中擾亂。都督李穆下馬授帝,軍復(fù)振。于是 大捷,斬其將高昂、李猛、宋顯等,虜其甲士一萬五千人,赴河死者萬數(shù)。是日, 置陣既大,首尾懸遠(yuǎn),從旦至未,戰(zhàn)數(shù)十合,氛霧四塞,莫能相知。獨孤信、李遠(yuǎn) 居右,趙貴、怡峰居左,戰(zhàn)并不利。又未知魏帝及帝所在,皆棄其卒先歸。開府李 虎、念賢等為后軍;遇信等退,即與俱還。由是班師,洛陽亦失守。大軍至弘農(nóng), 守將皆已棄城西走。所虜降卒在弘農(nóng)者,因相與閉門拒守。進(jìn)攻拔之,誅其魁首數(shù) 百人。大軍之東伐也,關(guān)中留守兵少,而前后所虜東魏士卒,皆散在百姓間,乃謀 亂。及李虎等至長安,計無所出。乃與太尉王盟、仆射周惠達(dá)輔魏太子出次渭北。 關(guān)中大震恐,百姓相剽劫。于是沙苑所俘軍人趙青雀、雍州人于伏德等遂反。青雀 據(jù)長安子城,伏德保咸陽;與太守慕容思度各收降卒,以拒還師。長安城人皆相率 拒青雀,每日接戰(zhàn)。魏帝留止閿鄉(xiāng),令帝討之。長安父老見帝,且悲且喜曰:“不 意今日,復(fù)得見公。”士女咸相賀。華州刺史宇文導(dǎo)襲咸陽,斬思度,禽伏德,南 度渭,與帝會,攻破青雀。太傅梁景睿先以疾留長安,遂與青雀通謀。至是亦伏誅, 關(guān)中乃定。魏帝還長安,帝復(fù)屯華州。十二月,是云寶襲洛陽,東魏將王元軌棄城 走。都督趙剛襲廣州拔之。自襄、廣以西城鎮(zhèn)復(fù)西屬。
五年冬,大閱于華陰。
六年春,東魏將侯景出三鴉,將侵荊州。帝遣開府李弼、獨孤信各率騎出武關(guān), 景乃還。夏,蠕蠕度河至夏州,帝召諸軍屯沙苑以備之。
七年十一月,帝奏行十二條制,恐百官不勉于職事,又下令申明之。
八年十月,齊神武侵汾、絳,圍玉壁。帝出軍蒲坂,神武退;度汾追之,遂遁 去。十二月,魏帝狩于華陰,大饗將士。帝帥諸將,朝于行在所。
九年二月,東魏北豫州刺史高慎舉州來附,帝帥師迎之。三月,齊神武據(jù)芒山 陣,不進(jìn)者數(shù)日。帝留輜重于瀍曲,軍士銜枚,夜登芒山,未明擊之。神武單騎為 賀拔勝所逐,僅免。帝率右軍若干惠,大破神武軍,悉虜其步卒。趙貴等五將軍居 左,戰(zhàn)不利。神武復(fù)合戰(zhàn),帝又不利,夜引還。入關(guān),屯渭上。神武進(jìn)至陜,開府 達(dá)奚武等御之,乃退。帝以芒山諸將失律,上表自貶,魏帝不許。于是廣募關(guān)、隴 豪右,以增軍旅。十月,大閱于櫟陽,還屯華州。
十年五月,帝朝京師。七月,魏帝以帝前后所上二十四條及十二條新制,方為 中興永式;命尚書蘇綽更損益之,總為五卷,班于天下。于是搜簡賢才為牧、守、 令,習(xí)新制而遣焉。數(shù)年間,百姓便之。十月,大閱于白水。
十一年十月,大閱于白水,遂西狩岐陽。
十二年春,涼州刺史宇文仲和據(jù)州反,瓜州人張保害刺史成慶以應(yīng)之,帝遣開 府獨孤信討之。東魏將侯景侵襄州,帝遣開府若干惠御之,至穰,景遁去。五月, 獨孤信平?jīng)鲋荩葜俸?,遷其百姓六千余家于長安。瓜州都督令狐延起義誅張保, 瓜州平。七月,帝大會諸軍于咸陽。
十三年正月,東魏河南大行臺侯景舉河南六州來附,被圍于潁川。六月,帝遣 開府李弼援之,東魏將韓軌等遁去。景遂徙鎮(zhèn)豫州。于是遣開府王思政據(jù)潁川,弼 引軍還。七月,侯景密圖附梁,帝知其謀,悉追還前后所配景將士。景懼,遂叛。 冬,帝奉魏帝西狩咸陽。
十四年春,魏帝詔封帝長子覺為寧都郡公。初,帝以平元顥納孝莊帝功,封寧 都縣子。至是,改以為郡,以封覺,用彰勤王之始也。五月,魏帝進(jìn)帝位太師。帝 奉魏太子巡撫西境,登隴,刻石紀(jì)事。遂至原州,歷北長城,大狩。東趣五原,至 蒲州,聞魏帝不豫而還。及至,魏帝疾已愈,乃還華州。是歲,東魏將高岳圍王思 政于潁川。
十五年春,帝遣大將軍趙貴帥師援王思政。高岳堰洧水以灌城,潁川以北皆為 陂澤,救兵不得至。六月,潁川陷。初,侯景圍建鄴,梁司州刺史柳仲禮赴臺城。 梁竟陵郡守孫皓以郡內(nèi)附,帝使大都督苻貴鎮(zhèn)之。及建鄴陷,仲禮還司州,來寇。 皓以郡叛,帝大怒。十一月,遣開府楊忠攻克隨州,進(jìn)圍仲禮長史馬岫于安陸。
十六年正月,仲禮來援安陸,楊忠逆擊于漴頭,大破之,禽仲禮。馬岫以城降。 三月,魏帝封帝第二子震為武邑公。七月,帝東伐,拜章武公導(dǎo)為大將軍,總督留 守諸軍,屯涇北,鎮(zhèn)關(guān)中。九月丁巳,軍出長安。連雨,自秋及冬,諸軍馬驢多死。 遂于弘農(nóng)北造橋濟(jì)河,自蒲坂還。于是河南自洛陽,河北自平陽以東,遂入齊。
十七年三月,魏文帝崩,皇太子嗣位,帝以冢宰總百揆。十月,帝遣大將軍王 雄出子午,伐上津、魏興,大將軍達(dá)奚武出散關(guān),伐南鄭。
廢帝元年春,王雄平上津、魏興,以其地置東梁州。四月,達(dá)奚武圍南鄭。月 余,梁州刺史宜豐侯蕭修以州降武。八月,東梁州百姓圍州城,帝復(fù)遣王雄討之。
二年正月,魏帝詔帝為左丞相、大行臺、都督中外諸軍事。二月,東梁州平, 遷其豪帥于雍州。三月,帝遣大將軍、魏安公尉遲迥帥師伐梁武陵王蕭紀(jì)于蜀。四 月,帝勒銳騎三萬,西逾隴,度金城河,至姑臧。吐谷渾震懼,遣使獻(xiàn)其方物。七 月,帝至自姑臧。八月,尉遲迥克成都,劍南平。十一月,尚書元烈謀亂,伏誅。
三年正月,始作九命之典,以敘內(nèi)外官爵。以第一品為九命,第九品為一命; 改流外品為九秩,亦以九為上。又改置州、郡、縣,凡改州四十六,置州一,改郡 一百六,改縣三百三十。魏帝有怨言,于是帝與公卿議,廢帝;立齊王廓。是為恭 帝。
恭帝元年四月,帝大饗群臣。魏史柳虬執(zhí)簡書告于朝曰:“廢帝,文皇帝之嗣 子,年七歲,文皇帝托于安定公曰:‘是子也,才由于公;不才亦由于公,公宜勉 之?!仁芷澲丶?,居元輔之任,又納女為皇后;遂不能訓(xùn)誨有成,致令廢黜, 負(fù)文皇帝付屬之意,此咎非安定公而誰?”帝乃令太常盧辯作誥喻公卿曰:“嗚呼! 我群后暨眾士,維文皇帝以襁褓之嗣托于予,訓(xùn)之誨之,庶厥有成。而予罔能弗變 厥心,庸暨乎廢墜我文皇帝之志。嗚呼!茲咎予其焉避?予實知之,矧爾眾人之心 哉。惟予之顏,豈惟今厚,將恐來世,以予為口實?!币液?,魏帝詔封帝子邕為輔 城公,憲為安城公。七月,西狩至原州。梁元帝遣使請據(jù)舊圖以定疆界;又連結(jié)于 齊,言辭悖慢。帝曰:“古人有言,天之所棄,誰能興之,其蕭繹之謂乎?!笔?壬戌,遣柱國于謹(jǐn)、中山公護(hù)與大將軍楊忠、韋孝寬等步騎五萬討之。十一月癸未, 師濟(jì)漢,中山公護(hù)與楊忠率銳騎先屯其城下。丙申,于謹(jǐn)至江陵,列營圍守。辛亥, 克其城,戕梁元帝,虜其百官士庶以歸,沒為奴婢者十余萬,免者二百余家。立蕭 察為梁主,居江陵,為魏附庸。魏氏之初,統(tǒng)國三十六,大姓九十九,后多絕滅。 至是,以諸將功高者為三十六國后;次者為九十九姓后;所統(tǒng)軍人,亦改從其姓。
二年,梁廣州刺史王琳寇邊。十月,帝遣大將軍豆盧寧帥師討之。
三年正月丁丑,初行《周禮》,建六官,魏帝進(jìn)帝位太師、大冢宰。帝以漢、 魏官繁,思革前弊。大統(tǒng)中,乃令蘇綽、盧辯依周制改創(chuàng)其事,尋亦置六卿官,然 為撰次未成,眾務(wù)猶歸臺閣。至是始畢,乃命行之。四月,帝北巡。七月,度北河。 魏帝封帝子直為秦郡公,招為正平公。九月,帝不豫,還至云陽,命中山公護(hù)受遺 輔嗣子。十月乙亥,帝薨于云陽宮,還長安發(fā)喪,時年五十。十二月甲申,葬于成 陵,謚文公。及孝閔帝受禪,追尊為文王,廟曰太祖。武成元年,追尊為文皇帝。
帝知人善任使,從諫如順流。崇尚儒術(shù),明達(dá)政事,恩信被物。能駕馭英豪, 一見之者,咸思用命。沙苑所獲囚俘,釋而用之;及河橋之役,以充戰(zhàn)士,皆得其 死力。諸將出征,授以方略,無不制勝。性好樸素,不尚虛飾,恆以反風(fēng)俗復(fù)古始 為心云。
孝閔皇帝諱覺,字陀羅尼,文帝第三子也。母曰元皇后。大統(tǒng)八年,生于同州。 七歲封略陽郡公。時善相者史元華見帝,退謂所親曰:“此公子有至貴相,但恨不 壽耳?!?/p>
魏恭帝三年三月,命為安定公世子。四月,拜大將軍。十月乙亥,文帝崩。丙 子,世子嗣位為太師、大冢宰。十二月丁亥,魏帝詔以岐陽地封帝為周公。庚子, 詔禪位于帝曰:“予聞皇天之命不于常,惟歸于德。故堯授舜,舜授禹,時宜也。 天厭我魏邦,垂變以告,惟爾罔弗知。予雖不明,敢弗龔天命,格有德哉。今踵唐、 虞舊典,禪位于周,庸布告爾焉?!笔勾笞诓w貴持節(jié)奉冊書曰:“咨爾周公,帝 王之位弗常,有德者受命,時乃天道。予式時庸,荒求于唐、虞之彝踵,曰我魏德 之終舊矣。我邦小大罔弗知,今其可亢怫于天道而不歸有德歟。時用詢謀,僉曰: 公昭考文公,格勛德于天地,丕濟(jì)黔黎。洎公,又躬宣重光。故玄象征見于上,謳 訟奔走于下,天之歷數(shù),用實在焉,予安敢弗若。是以欽祗圣典,遜位于公。公其 享茲天命,保有萬國,可不慎歟?!蔽旱叟R朝,遣戶部中大夫、濟(jì)北公元迪致皇帝 璽綬。帝固辭,公卿百辟勸進(jìn),太史陳祥瑞,乃從之。是日,魏帝遜位于大司馬府。
元年春正月,天王即位,柴燎告天,朝百官于路門。追尊皇考文公為文王,皇 妣為文后,大赦。封魏帝為宋公。是日,槐里獻(xiàn)赤雀。百官奏議曰:“帝王之興, 罔弗更正朔,明受之于天,革人視聽也。逮于尼甫,稽諸陰陽,云行夏之時,后王 所不易。今魏歷告終,周室受命;以木承水,實當(dāng)行錄;正用夏時,式遵圣道。惟 文王誕玄氣之祥,有黑水之讖,服色宜尚烏。制曰:“可?!币源笏就?、趙郡王李 弼為太師;以大宗伯、南陽公趙貴為太傅、大冢宰;以大司馬、河內(nèi)公獨孤信為太 保;以大宗伯、中山公護(hù)為大司馬;以大將軍寧都公毓、高陽公達(dá)奚武、武陽公豆 盧寧、小司冠陽平公李遠(yuǎn)、小司馬博陵公賀蘭禪、小宗伯魏安公尉迥等并為柱國。 壬寅,祀圓丘。詔曰:“予本自神農(nóng),其于二丘,宜作厥主。始祖獻(xiàn)侯,啟土遼海, 配南北郊;文考德符五運,受天明命,祖于明堂,以配上帝。”癸卯,祀方丘。甲 辰,遂祭太社。初除市門稅。乙巳,享太廟。丁未,會于乾安殿,班賞各有差。戊 申,詔有司分命使者,巡察風(fēng)俗,求人得失,禮餼高年,恤于鰥寡。辛亥,祀南郊。 壬子,立王后元氏。辛酉,享太廟。癸亥,親耕籍田。二月癸酉朔,朝日于東郊。 戊寅,祭太社。丁亥,柱國、楚國公趙貴謀反,伏誅。太保獨孤信罪免。甲午,以 大司空、梁國公侯莫陳崇為太保;大司馬、晉國公護(hù)為大冢宰;柱國、博陵公賀蘭 禪為大司馬;高陽公達(dá)奚武為大司寇;大將軍、化政公宇文貴為柱國。三月己酉, 衛(wèi)國公獨孤信賜死。癸亥,省六府士員三分之一。夏四月壬申,降死罪已下囚。壬 午,謁成陵。丁亥,享太廟。五月己酉,帝將觀漁于昆明池,博士姜頃諫,乃止。 秋七月壬寅,帝聽訟于右寢,多所哀宥。辛亥,享太廟。八月戊辰,祭太社。辛未, 降死罪已下囚。甲午,詔二十四軍舉賢良。九月庚申,改太守為郡守。
帝性剛果,忌晉公護(hù)之專。司會李植、軍司馬孫恆以先朝佐命,入侍左右,亦 疾護(hù)權(quán)重,乃與宮伯乙鳳、賀拔提等潛請帝誅護(hù),帝許之。又引宮伯張先洛。先洛 以白護(hù),護(hù)乃出植為梁州刺史,恆為潼州刺史。鳳等更奏帝,將召群臣入,因此誅 護(hù)。先洛又白之。時小司馬尉綱總統(tǒng)宿衛(wèi)兵。護(hù)乃召綱入殿中,詐呼鳳等論事,以 次執(zhí)送護(hù)弟,并誅之。綱乃罷禁兵,帝無左右,獨在內(nèi)殿,令宮人執(zhí)兵自守。護(hù)遣 大司馬賀蘭祥逼帝遜位,貶為略陽公,遂幽于舊邸。月余日,以弒崩,時年十六。 植、恆等亦遇害。及武帝誅護(hù)后,乃詔曰:“故略陽公至德純粹,天姿秀杰。屬魏 詐告終,寶命將改,謳歌允集,歷數(shù)攸歸。上協(xié)蒼靈之慶,下昭后祗之錫。而禍生 肘腋,釁起蕭墻;白武噬驂,蒼鷹集殿;幽辱神器,弒酷乘輿;冤結(jié)生靈,毒流宇 縣。今河海登清,氛沴消蕩;追尊之禮,宜崇徽號?!鼻蔡珟?、蜀國公迥于南郊, 上謚曰孝閔皇帝,陵曰靜陵。
世宗明皇帝諱毓,小名統(tǒng)萬突。文皇帝之長子也。母曰姚夫人。永熙三年,文 帝臨夏州,生于統(tǒng)萬城,因以名焉。大統(tǒng)十四年,封寧都郡公。魏恭帝三年,累遷 大將軍,鎮(zhèn)隴右。孝閔踐阼,進(jìn)位柱國,轉(zhuǎn)岐州刺史,有美政。及孝閔廢,晉公護(hù) 遣迎帝于岐州。九月癸亥,至京師,止于舊邸。群臣上表勸進(jìn),備法駕奉迎,帝固 讓,群臣固請,乃許之。
元年秋九月,天王即位,大赦。乙丑,朝郡臣于延壽殿。冬十月癸酉,太師、 趙國公李弼薨。己卯,以大將軍、昌平公尉綱為柱國。乙酉,祀圓丘。丙戌,祀方 丘。甲午,祭太社。陽平公李遠(yuǎn)賜死。辛未,梁敬帝遜位于陳。十一月庚子,享太 廟。丁未,祀圓丘。十二月庚午,謁成陵。庚辰,以大將軍、輔城公邕為柱國。戊 子,赦長安見囚。甲午,詔元氏子女自坐趙貴等事以來,所有沒入為官口者,悉免 之。
二年春正月乙未,以大冢宰、晉公護(hù)為太師。辛亥,親耕籍田。癸丑,立王后 獨孤氏。丁巳,于雍州置十二郡。三月甲午,北豫州刺史司馬消難舉州來附。改雍 州刺史為牧,京兆郡守為尹。庚申,詔三十六國、九十九姓,自魏南徙,皆稱河南 人;今周室既都關(guān)中,宜改稱京兆人。夏四月己巳,以太師、晉公護(hù)為雍州牧。辛 未,降死罪囚一等,五歲刑已下皆原之。甲戌,天王后獨孤氏崩。甲申,葬敬后。 五月乙未,以大司空、梁國公侯莫陳崇為大宗伯。六月癸亥,嚈噠國遣使朝貢。己 巳,板授高年刺史、守、令,恤鰥寡孤獨各有差。分長安為萬年縣,并居京城。壬 申,遣使分行州郡,理囚徒,察風(fēng)俗,掩骸埋胔。秋七月,順陽獻(xiàn)三足烏。八月甲 子,群臣上表稱慶。于是大赦,文武普進(jìn)級。九月辛卯,以大將軍楊忠、王雄并為 柱國。甲辰,封少師元羅為韓國公,以紹魏后。丁未,行幸同州故宅,賦詩。冬十 月辛酉,突厥遣使朝貢。癸亥,太廟成。乙亥,以功臣瑯邪貞獻(xiàn)公賀拔勝等十三人 配享文帝廟庭。壬午,大赦。
武成元年春正月己酉,太師、晉公護(hù)上表歸政。帝始親萬機(jī),軍旅猶總于護(hù)。 初改都督諸州軍事為總管。三月癸巳,陳六軍,帝親擐甲胄,迎太白于東方。吐谷 渾寇邊。庚戌,遣大司馬、博陵公賀蘭祥率眾討之。夏五月戊子,詔有司造周歷。 己亥,聽訟于正武殿。辛亥,以大宗伯、梁國公侯莫陳崇為大司徒;大司寇、高陽 公達(dá)奚武為大宗伯;武陽公豆盧寧為大司寇;柱國、輔城公邕為大司空。乙卯,詔 曰:“比屢有糾發(fā)官司赦前事者,有司自今勿推究。唯庫既倉廩,與海內(nèi)所共。漢 帝有云:‘朕為天下守財耳?!粲星直I公家財畜錢粟者,魏朝之事,年月既遠(yuǎn), 一不須問;自周有天下以來,雖經(jīng)赦宥,事跡可知者,有司宜即推窮。得實之日, 免其罪,征備如法?!辟R蘭祥攻拔洮陽、洪和二城,吐谷渾遁走。閏月,高昌遣使 朝貢。六月戊子,大雨霖。詔公卿大夫士爰及牧守黎庶等,令各上封事,讜言極諫, 無有所諱。其遭水者,有司可時巡檢,條列以聞。庚子,詔曰:“潁川從我,是曰 元勛;無忘父城,實起王業(yè)。文考屬天地草昧,造化權(quán)輿,拯彼流亡,匡茲頹運。 賴英賢盡力,文武同心,翼贊大功,克隆帝業(yè)。而被堅執(zhí)銳,櫛風(fēng)沐雨,永言疇昔, 良用憮然。若功成名遂,建國割符,予唯休也。其有致死王事,妻子無歸者,朕甚 傷之。凡從先王向夏州,發(fā)夏州從來,見在及薨亡者,并量賜錢帛,稱朕意焉。” 是月,陳武帝殂。秋八月己亥,改天王稱皇帝,追尊文王為文皇帝。大赦,改元。 癸丑,增御正四人,位上大夫。冬十月,齊文宣帝殂。
二年春正月癸丑朔,大會群臣于紫極殿,始用百戲。三月辛酉,重陽閣成,會 群臣公侯列將卿大夫及突厥使于芳林園,賜錢帛各有差。夏四月,帝因食糖追遇 毒,庚子,大漸。詔曰:
人生天地之間,稟五常之氣;天地有窮已,五常有推移,人安得長在。是以有 生有死者,物理之必然。處必然之理,修短之間,何足多恨。朕雖不德,性好典墳, 披覽圣賢余論,未嘗不以此自曉。今乃命也,夫復(fù)何言!諸公及在朝卿大夫士、軍 中大小督將軍人等,并立勛效,積有年載;輔翼太祖,成我周家,令朕纘承大業(yè), 處萬乘之上。此上不負(fù)太祖,下不負(fù)朕躬。朕得啟手啟足,從先帝于地下,實無恨 于心矣。所可恨者,朕享大位,可謂四年矣,不能使政化修理,黎庶豐足;九州未 一,二方猶梗,顧此恨恨,目用不瞑。唯冀仁兄冢宰,洎朕先正先父公卿大臣等, 協(xié)和為心,勉力相勸,勿忘太祖遺志,提挈后人。朕雖沒九泉,形骸不朽。今大位 虛曠,社稷無主;朕兒幼少,未堪當(dāng)國。魯國公邕,朕之介弟,寬仁大度,海內(nèi)共 聞,能弘我周家,必此子也。夫人貴有始終,公等事太祖,輔朕躬,可謂有始矣。 若克念政道,顧其艱難,輔邕以主天下者,可謂有終矣。哀死事生,人臣大節(jié),公 等可思念此言,令萬代稱嘆。朕稟生儉素,非能力行菲薄。每寢大布之被,服大帛 之衣,凡是器用,皆無雕刻。身終之日,豈容違棄此好。喪事所須,務(wù)從儉約,斂 以時服,勿使有金玉之飾。若以禮不可闕,皆令用瓦。小斂訖,七日哭。文武百官, 各權(quán)辟麻苴,以素服從事。葬日,選擇不毛之地,因勢為墳,勿封勿樹。且厚葬傷 生,圣人所誡。既服膺圣人之教,安敢違之。凡百官司,勿異朕意。四方州鎮(zhèn)使到, 各令三日哭??抻?,權(quán)辟兇服,還以素服從事,待大例除。非有呼召,各按部自守, 不得輒奔赴闕庭。禮有通塞隨時之義,葬訖,內(nèi)外悉除服從吉。三年之內(nèi),勿禁婚 娶,一令如平常也。時事殷猥,病困心亂,止能及此。如事有不盡,準(zhǔn)此以類為斷。 死而可忍,古人有之,朕今忍死,盡此懷抱。
其詔即帝口授也。辛丑,帝崩于延壽殿,時年二十七。謚曰明皇帝,廟號世宗。 五月辛未,葬于昭陵。
帝寬明仁厚,敦睦九族,有君人之量。幼而好學(xué),博覽群書。善屬文,詞彩溫 麗。及即位,集公卿已下有文學(xué)者八十余人,于麟趾殿刊校經(jīng)史。又捃采眾書,自 義、農(nóng)已來,訖于魏末,敘為《世譜》凡百卷。所著文章十卷。
論曰:昔者水運將終,群兇放命?;驒?quán)威震主,或釁逆滔天。咸謂大寶可以力 致,神器可以求得,而卒誅夷繼及,亡不旋踵。是知天命有底,庸可慆乎。周文爰 自潛躍,眾無一旋,驅(qū)馳戎馬之際,躡足行伍之間。時屬與能,運膺啟圣,鳩集義 勇,糾合同盟。一舉而殄仇讎,再駕而匡帝室。于是內(nèi)詢帷幄,外杖材雄;推至誠 以待人,弘大順以訓(xùn)物。高氏藉甲兵之眾,恃戎馬之強(qiáng),屢入近畿,志圖吞噬。及 英謀電發(fā),神旆風(fēng)馳。弘農(nóng)建城濮之勛,沙苑有昆陽之捷;取威定霸,以弱為強(qiáng)。 紹元宗之衰緒,創(chuàng)隆周之景命。南清江、漢,西舉巴、蜀,北控沙漠,東據(jù)伊、瀍。 乃擯落魏、晉,憲章古昔;修六官之廢典,成一代之鴻規(guī)。德刑并用,勛賢兼敘。 遠(yuǎn)安邇悅,俗阜人和。億兆之望有歸,揖讓之期允集。功業(yè)若此,人臣以終,盛矣 哉。非求雄略冠時,英姿不世;天與神授,緯武經(jīng)文者,孰能與于此乎。昔漢獻(xiàn)蒙 塵,曹公成夾輔之業(yè);晉安播蕩,宋武建匡合之勛。校德論功,綽有余裕。至于渚 宮制勝,闔城孥戮;蠕蠕歸命,盡種誅夷。雖事出于權(quán)道,而用乖于德教,斯為過 矣。孝閔承既安之業(yè),膺樂推之運;明皇處代邸之尊,纂大宗之緒。始則權(quán)臣專命, 終乃政出私門;俱懷芒刺之疑,用致幽弒之禍,惜哉。